己的父親被逼得偷眼看自己,讓簡妮心裡難過。但她看不起這樣的眼神,簡直就是討厭。
但她意識到家裡人已心知肚明,而且就要向她攤牌時,簡妮又有些驚慌。她不敢接爸爸的電話,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到午夜了,爸爸不再往這裡打電話,簡妮去消除答錄機上的留言,看到他已經留了六個同樣的話,就是通知簡妮這個週末一定要回家。
星期六晚上,簡妮索性下班就躲到防空洞的酒吧去了。防空洞的空氣,總有點悶,有種隔宿的潮溼的怪味道。在那裡,她吃了一份義大利蔬菜湯,還有兩片蒜茸麵包,然後要了一杯葡萄酒,準備慢慢消磨。酒吧裡有不少人戴著橘黃色的帽子在喝啤酒,他們在等人,看到有同樣戴橘黃帽子的人進來,他們便大聲歡呼。簡妮問了過來送酒的酒保,才知道今晚有歐洲的足球聯賽,德國人和荷蘭人比賽,那些戴橘黃色帽子的人,是荷蘭的球迷,他們在這裡集合,準備到附近的錦江飯店看衛星轉播的球賽。
第十章 買辦王(16)
等那夥荷蘭人糾集齊了,走了,酒吧裡突然安靜下來。那安靜裡有種落寞,好象平白無故的,就被人撇下了。簡妮聽到濾咖啡的漏斗在垃圾桶上鼕鼕地敲著,那是酒保倒掉咖啡渣。
這時,簡妮突然發現,勞拉獨自在一張桌上坐著。那瘦削強硬的樣子,就是勞拉。
“勞拉?”簡妮走過去招呼她。
勞拉居然沒有象她說的那樣,離職後回紐約去,她見了一家獵頭公司的人,他們正好在為通用汽車找有上海工作經驗的,受美國教育的,能說中文的人,見到勞拉,他們高興極了,立刻就將勞拉推薦給了通用,通用馬上就給了勞拉一個位置,還給了勞拉比挪頓更好的條件,勞拉現在住在波特曼邊上的雙峰公寓,在純粹的美國公司工作,與中國人的麻煩也減輕了。“我跌倒在地,卻在地上看到一個金蘋果。”勞拉說。
“真好。”簡妮由衷地說。
“你看上海,到處蓋房子,做高架路,做捷運,酒吧裡處處能見到賣笑的漂亮女孩,與當時臺灣經濟起飛時候一樣。我接觸了獵頭公司的人,才知道,不少跨國公司都準備進來插一隻腳,我們這樣的人,會越來越搶手。”勞拉說,“只怕這裡比在美國的機會還要多。”勞拉很是有點意氣風發的樣子,她還是一口英文,說得又土又快。
“這麼說,來上海,真來對了。”簡妮說。
“是的。也許我們抓到了一個大機會。”勞拉說,“只是,要小心捧著飯碗才好。”
簡妮看了她一眼,她明白勞拉的意思。
“我知道自己從前太意氣用事呢,其實大可不必。”勞拉說,“你看Tim Muller,只管將生意做大,他才是真正的美國商人。我一個小秘書,卻管了那麼多政治形態,我那時好蠢。”
那天晚上,她們將桌子並在一起,喝了不少葡萄酒。那個晚上,是簡妮回上海後最痛快的一個晚上。在勞拉身上,她看到了希望。
晚上回家,答錄機裡存著一遍又一遍爸爸的留言。
簡妮不得不打電話回家。
爸爸追問她為什麼不回電,簡妮隨口說,跟老闆去蘇州出差,剛到家,“我的答錄機裡全是你的聲音,象追魂一樣。”
“禮拜天一定回家來一次。”爸爸說。
“要看我加不加班。我們老闆,”簡妮說。
“用不了多少時間的,你不來吃飯也可以,最多一個小時。”爸爸很強硬。
簡妮橫下一條心來,準備撕破臉皮。
簡妮沒想到,她一回家,爸爸就直接將她領到範妮的房間裡。二樓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但從那幾扇虛掩著,或者開啟著的房門那裡,簡妮能感覺到那些凝神諦聽的耳朵。她知道,他們全都商量好了,讓爸爸出面和自己攤牌。就象範妮在上海的那個下午,也是全家都統一了意見,爸爸和維尼叔叔去和範妮談的。她自己當時就和媽媽在虛掩的房門邊,聽著他們的聲音,還有範妮的哭聲。維尼叔叔房間裡永遠不會消失的靡靡之音,此刻也安靜了,就象他們與範妮談話的那個下午。家裡充滿了不同尋常的寂靜,彷彿一種靜靜逼來的壓力。簡妮再次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象範妮那樣就範。
爸爸和簡妮分別落了座,爸爸張嘴就說:“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們對你的希望。”
果然,他是準備好了的。
簡妮直視著爸爸,準備爸爸一停下嘴,馬上就接著說:“我不能按照你們的希望做。”她知道,第一句話是最困難的,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