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指跟你,是指跟任何人。結婚對我來說太複雜了,責任也太大了,太古典了,我沒有想好,沒有準備好生活在這樣一個軌道里,養家,從銀行貸款買一棟房子,和汽車,然後花三十年還清貸款。”魯說,“現在我討厭這樣的生活方式。你是知道的,我從來就討厭這種生活方式。你聽懂我的話了嗎?”
魯看範妮一直垂著頭,一點反應也沒有,突然生起氣來:“你能不能看著我,讓我明白你在聽我說話,而不是在和一段木頭說話。這難道不是我們兩個人要共同面對的事情嗎?”
範妮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魯。
“你聽懂我的話了嗎?”魯再一次問,他發現範妮的眼睛冰涼的,好象事不關己。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結婚。因為不能結婚,所以不能給孩子穩定的生活,所以不能要這個孩子。”範妮平靜地說。
“是的。這是理智的想法。不光是為我想,也是為你想,你也有許多事要做,也不可能就這樣做一個媽媽。”魯說,“是不是?”
“是的。”範妮說。“這也是我想說的。你連愛不愛我,都不能真正肯定,我怎麼可能和你結婚呢?”
範妮用悲傷和恍惚的樣子,說出來那麼平靜和理智的話,這讓魯很吃驚。他嘟囔著說:“我有的時候不懂婉轉,但我一定是誠實的,所以,要是我說話的方式傷害到你了,請你原諒我的直率,我不是故意的。”
“不,不不,你並沒有傷害到我。”範妮否認說,“你沒有。我們來自這麼不同的背景,要是不能誠實說話的話,我們之間是永遠不能互相理解真正的想法的。”範妮轉開眼睛說,“我和你一樣,沒有準備要和任何人結婚。”
接下來,他們倆商量了怎麼去醫院做流產手術,美國的有些地區,婦女不可以做流產手術,按照宗教的觀點,流產手術等於是殺嬰,但是在紐約可以做流產手術,只要是懷孕婦女本人的意願。魯問範妮要了她的醫療保險看,發現範妮的保險裡面並沒有包括流產的保險,所以她得自己付這筆手術費。
第四章 你在地毯下面藏著什麼(11)
魯說:“我會付這筆手術費。雖然我們兩個人都有責任,但到底我不能為你分擔痛苦,由我來分擔經濟上的支出,這樣比較公平。”
“再說吧。”範妮說。
魯站起來,去燒咖啡喝,他顯然鬆了一口氣。
範妮站起來,到浴室裡去吐。奧地利咖啡強烈的香味,竟然現在也聞不得了。她關上門,大大地張著嘴,努力不發出一點嘔吐的聲音,一陣陣的嘔吐,胃像破了一樣的疼,範妮吐出來了下午的那杯牛奶咖啡,它們現在變成了一些散發著牛奶腥氣的汁液,混合在咖啡的氣味裡,酸腐刺鼻。
範妮吐完,沖洗乾淨馬桶和地上濺出來的汙漬,將浴室的窗戶開啟,讓嘔吐的氣味散出去。她站在窗旁邊,等著那氣味散乾淨。這時,她又聽到了嚦嚦的水聲,好像下雨的聲音一樣。現在範妮知道那並不是下雨,而是維爾芬街上的石頭噴泉在流水。她又看到了鏡子前的架子上魯的電動牙刷,還有自己的牙刷,還是從上海帶來的牙刷,牙膏也是,那上面有十分親切的中國字:上海防酸牙膏。
直到浴室裡什麼氣味都沒有了,範妮才收拾好自己,走了出去。
魯正靠在浴室外面的過道上等她,他問:“你還好嗎?”
範妮微笑著說:“好呀,為什麼不好。”
魯的房間裡放出方佗的歌聲,是自閉而抒情的聲音。廚房裡閃閃爍爍的,是魯點起來的蠟燭,空氣裡有燃燒了的蠟燭氣味。他過來伸出一隻手,輕輕拉平範妮肩上的衣服,他的眼睛藍得又像碧藍的天空了:“Vomit?”
範妮聳了聳她左邊的肩膀,什麼也沒有說。
“可以邀請你喝咖啡嗎?”魯說,“我們剛剛經過了艱難的時刻,對你是這樣,對我也是這樣。我心裡感到很抱歉。謝謝上帝,你和我想要的是一樣的,你真的不是那種傳說裡訛詐美國傻男孩的外國女孩。”
範妮想起蓮娜。
“你以為所有的外國女孩都想嫁給美國人嗎?這是一個公平的社會,只要努力,都可以有尊嚴的生活。”範妮學著魯的樣子,筆直地看著魯的眼睛說。
“所以,我為誤解你而抱歉,你就原諒這個愚蠢的康州人吧。”魯說著,把背在後面的另一隻手拿出來,原來他的手裡握著一枝紅玫瑰,是那種長長的,茁壯的玫瑰。和在倪鷹的那家咖啡館裡看到的玫瑰一樣。魯曾經把那沿桌賣玫瑰的人打發走了,連問都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