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賴的樣子,範妮在心裡悄悄地幸災樂禍。她想要讓魯也嚐嚐,什麼叫“病樹前頭萬木春。”於是,她將自己的手臂伸到鼻子前嗅了嗅,說:“滿身都是陽光的味道。”然後將自己的手臂伸到魯的臉前。
魯放下手裡的咖啡杯子,就抱住她。
他們去了魯的房間,他們做了愛。
落日是通紅的一大片,夕陽長長的,從魯房間的窗上一直拖到房間的門旁邊,範妮和魯裸著的身體,在迎著夕陽的那一面,被照成了金紅色的。魯望著她,又從心裡感到了自己對這個東方人精巧苗條的身體的愛,這樣的身體,像西方女人在少女時代那樣,有單薄和無辜的樣子,和羞怯的性感。範妮也學會了看魯的裸體,她也不再像剛開始時候那樣張皇失措了。他的小腹很平坦,長長的金髮浮在肩上,乍一看,像個讀十二年級的男生。魯一直努力保持自己的身體的清瘦,他不喜歡自己很快發展得像一般的美國男人那樣強壯。像少年那樣的清瘦,使得魯感到自己還像一個沒有逼近成年人的少年,還可以遠遠地離開社會。範妮和魯都喜歡看對方的身體,都在心裡忍不住讚歎那身體的奇妙。
魯再一次要求:“讓我照一張你的裸體照片吧,我會拍得很美的。等你老了以後,這些照片就是一個很好的紀念。”範妮再一次笑著搖頭拒絕:“No。我們中國人不做這個。”
現在,魯和範妮都承認,他們能夠在一起,真的不能不說是異國風情的吸引,直到現在,各自身上的異國風情仍舊是吸引人的。這也是他們會常常做愛的原因,而不是因為心裡的愛情。他們還不能肯定自己有沒有愛上對方,但卻也不是完全的黃色計程車的關係,他們的心裡其實也有對彼此的愛意,它混雜在對彼此身體和習慣以及背景的興趣裡,若隱若現。一次做愛以後,在融洽的氣氛中,範妮半真半假地逼著魯對自己說好聽的話,也許,範妮的原意是想讓魯說“我愛你”,而不是他們通常說的“我喜歡你”。但魯卻誠懇地說出了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純粹的愛情的懷疑。範妮久久看著魯坦然的眼睛,她開始同意魯的話,他們的身體雖然已經有了很好的關係,但他們的心還沒有。
範妮和魯的關係是複雜的,在範妮這一方面尤其複雜。是他們對彼此身體的愛,對床第之愛的貪戀,使他們對對方的心靈抱著興趣,努力克服著走向彼此心靈的困難。在魯那一方面,他確定自己愛範妮精巧的身體,他隨時願意和範妮做愛的身體,讓他肯定自己是真的愛那個身體。但是他不確定自己也愛那個人的心,他感到自己不怎麼了解她的心。範妮從來不對魯說自己的困難,也不要求魯為自己做任何事,甚至不要求魯教她英文,像別的有一個美國男友的外國女孩那樣,甚至魯有時出於好心,糾正範妮發音上的錯誤,都會讓範妮漲得滿臉血紅,滿眼含淚,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範妮古怪的強烈自尊心,她的驕傲,還有她時時讓魯感覺到的小心翼翼的掩蓋,讓魯總是不能輕鬆地和她相處。魯這樣單純斯文的康州男孩,不要說進入範妮的內心世界,連想像她的內心世界都做不到。他沒有想到連範妮自己,實際上都不能面對自己的曲折。他偶爾聽說,那些外國女孩子為了在美國留下來,會利用美國男人的感情。魯暗自猜測範妮愛情的純潔,但他得不到證明。這樣,他就更不知道範妮到底掩蓋的是什麼,他一直警惕著,許多次,他都能看出來範妮眼巴巴地等著他說“我愛你”,特別是做愛以前,可是他就是不願意說。在他不肯定這個女孩的心裡有什麼的時候,他說不出口一個“愛”字。雖然美國人到處把“愛”字放在嘴上說,全世界都知道他們的電影有黃色鏡頭,動不動就離婚,但是真正的那個“愛”字,還是鄭重其事。
第四章 你在地毯下面藏著什麼(5)
他們的關係裡,遍佈誤會和不解。有時,範妮很肯定地對魯說:“你是不會理解我的。”魯生氣她的放棄,居然連解釋都不願意解釋,魯不甘心自己就不能理解一個上海女孩的內心世界。但他其實也在心裡懷疑,也許範妮說的是對的,不過,遇到範妮這樣說,魯總是馬上反駁說:“要是兩個人真的想要理解,就可以找到一條路去理解彼此。”魯不說像範妮那樣多愁善感的話,他也不喜歡聽這樣的話。在他反駁範妮的時,總能看到範妮的眼睛裡閃出希望,他知道,其實範妮正等著自己有這樣的決心,像好萊塢電影裡的白人英雄那樣去救她
這個落難的東方美人。可是,魯最討厭這樣的被動。他討厭那些電影裡面象小雞似的中國女人,渾身鴉片味,穿著紅衫。魯不喜歡美國女孩的主動,覺得她們太強悍,可也不喜歡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