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著,狠狠捏住範妮的細胳膊。Always problems。
魯不得不幫範妮打電話通知她上海的家裡。一個帶著老派紐約腔的男人向他仔細詢問了範妮的情況,非常冷靜。然後,他拒絕了將範妮送回上海的建議,也拒絕了魯通知在紐約的
親屬的建議。他要魯用最快的速度將範妮的病歷和證明材料寄到上海,由他們家裡的人來紐約處理範妮的事。那個好象是從馬龍。白蘭度的嘴裡發出來的聲音,文質彬彬,字正腔圓,但強硬堅決,不容分辯。魯猜想,那個人就是範妮說的曾在紐約大學讀電機的祖父。但是,他聽上去更象一個黑社會的老大,象馬龍。白蘭度演的人。他想起好萊塢電影裡面對華人富豪和大班的描寫,他們與義大利黑手黨沒什麼本質的區別。又想起來白蘭度抱著一隻貓,扁著上嘴唇的樣子,他怕自己真的惹出什麼殺身之禍來。魯這才認真想起當時範妮對他說過的家史,那曾經和美國人一起販賣鴉片勞工到美國,唐人街都和她家有關係,後來又幫杜邦公司把化學制品賣到中國的家族,那個世代comprador出身的家族,在魯的印象裡,有點象販運從非洲販運奴隸到美國的英國人,他們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吧。魯胡亂地擔著心。魯知道,自己得努力按照他說的去做,只有範妮家有人到紐約了,自己才能算得到解脫。
於是,魯放下自己手裡所有的事,為上海能來人照顧範妮而奔波,甚至他以室友的名義寫了證明範妮因病無法自理的證明,而且還去敦請精神科的醫生為範妮開了一張無法獨自旅行的證明,方便範妮家人的簽證。當然,魯也同時把範妮在紐約做墮胎手術的資料一起寄到了上海,那上面有範妮的親筆簽字,證明了她是自願去墮胎的。魯覺得自己這樣做很聰明,他在郵局的桌子上,將所有的資料都裝進防水的大信封裡,用手拍了拍它,說:“I did not make anything wrong。”
魯從紐約打來的電話的時候,正是上海的深夜。上海正在秋老虎,熱得整夜都必須開著電風扇睡覺。所以,全家人的房間門都開著,於是,突然響起的電話鈴吵醒了全家人。然後,全家人都在各自的房間裡聽到了爺爺說的話,這是第一次,大家聽到爺爺說的英文。在其他人心情複雜地讚歎爺爺英文的地道時,簡妮第一個意識到,範妮出事了。她在GRE書裡見到過“產後抑鬱症”這個詞。
簡妮的心激盪了一下,她馬上輕聲告訴在大床上的父母:“範妮發神經病了。”
“什麼?”媽媽從枕頭上抬起頭來,詫異地問,“什麼神經病?”
“她的孩子沒有了。”簡妮說,“她發產後抑鬱症。”
這時,她看到爸爸“騰”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簡妮聽到爺爺對魯的吩咐,她的心突然劇烈地跳了起來,她馬上猜到爺爺的用意,美國是講究人道主義的國家,他們生癌的小孩,總統都會親自邀請他到白宮作客,實現他的最後願望。簡妮認定,他們一定會給這樣一種緊急情況的家庭馬上頒發簽證。這次,以範妮的名義,她是一定能夠得到簽證了!簡妮的心跳得是那樣急,幾乎要從嘴裡蹦出來。在拿到交通大學的入學通知書的時候,簡妮也曾經歷過這樣的心跳。
爸爸媽媽已經起了床,他們問簡妮到底怎麼回事,簡妮神情恍惚地敷衍說:“後面的沒聽清楚。”
範妮在美國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會生這種病,爺爺沒有幾乎就沒有問。
簡妮和爸爸媽媽等到爺爺結束通話電話,來到爺爺房間門口時,看到爺爺還站在放電話機的柚木花架前,一手扶著藤椅的靠背,將身體繃得象一張弓。
“範妮哪能?”爸爸一開口,聲音就是抖的,然後,就帶出了哭腔,“我們家怎麼這麼倒黴!什麼事倒黴,什麼事就肯定要輪到我們家的人,逃也逃不掉的。我們倒黴夠了,範妮和簡妮還要接著倒黴下去。就是逃出去的人,也逃不掉倒黴呀。真正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爺爺看著爸爸媽媽不說話。
簡妮知道爺爺還有更重要的話說,但爸爸媽媽已經被範妮的事擊垮了,他們將範妮勉強送走以後,心裡不祥的預感,還有範妮一旦被送回中國,簡妮前途的黑暗,這家人已顯曙光的美國之路即將重新遁入無邊黑暗的事實,讓他們萬念俱灰,哈尼的眼淚象打破的水缸一樣噴射出來,他完全失去的了平時的和氣和謙恭,以及走南闖北鍛煉出來的硬朗和利索,抽泣得幾乎被嗆住了。簡妮不得不拉了拉突然崩潰了的爸爸,勸道:“你先聽爺爺把話說完呀。”
她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