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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們有股子精明利落又殷勤的勁頭,帶著哈尼喜歡的老派的紳士氣息,比餐館的夥計風雅。特別是他們大都將頭髮整齊地梳過,用了髮蠟,頭髮上留著一縷縷梳子的齒印。那樣整齊的頭髮,讓哈尼想起自己在上海的少年時代,家裡的一瓶胖胖的凡士林髮蠟。哈尼希望也能當上這樣一個快步來往的,梳著一個歐洲電影裡面看到過的整齊頭髮的酒保,在音樂聲中穿梭,有時還可以看到美麗的女人。

但一天下來,在格林威治村的咖啡館竟然沒有一家要他,老闆們大都做在櫃檯後面忙著的,都對他搖頭,客氣地說:“抱歉,我們店裡現在不需要人。” 明明在玻璃門上貼了hire,但是也不要他。哈尼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在外表上已經完全不是梳著飛機頭的翩翩少年,甚至也不是團部中學裡那個洋氣的高中英文老師,女生多少另眼相看的上海人,而是一個連街邊咖啡館都不肯僱傭的老土。哈尼後悔自己沒有認真打扮自己,他笑自己在新疆久了,只以為幹活,只要把袖子捲起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就行了。其實,來格林威治村的咖啡館找工作,不光要看上去肯吃苦,也要賣相好。“賣相”的實在含義,比“漂亮”要大大多出一個“賣”字的逢迎。也許賣相,比肯吃苦更重要,咖啡館裡,其實也不需要吃什麼苦。開始的時候,哈尼不肯承認自己居然變成一個對咖啡館來說,情調不夠,賣相不好的人,他想,只是自己在中國太守拙了,現在可以恢復原來的本性。他甚至想,按照自己的本性,怕是風流太過了呢。在新疆,稍稍放縱一下,就已經成了全校最洋氣的老師,不得不夾緊尾巴做人。

第二天,哈尼用魯留下來的香波細細地洗了頭,燙好了白襯衣穿上,在走廊的鏡子前整理了自己,再進咖啡館的時候,他將自己蠢笨的大手背在身後。店老闆多問了幾句,會不會燒咖啡,會不會用機器,會不會調雞尾酒,懂不懂得調Irish Cream,有沒有工作經驗,會不會講英文,會不會端托盤,最後,有沒有在美國的工作許可,哈尼就這樣再次敗下陣來。哈尼也是傷心的,但不象範妮那麼傷心,他到底在新疆的農場裡當過十年農工,他只是在廚房裡做了一杯魯剩下的咖啡,喝了,笑了笑自己的妄想,就過去了。

退而求其次,他去了酒館,然後他知道,對於格林威治村的酒館來說,他太老了,也太鄉氣。格林威治村的文化傳統,酒館比咖啡館更加時髦,更有特點,在那裡當酒保,得有尚未成名的先鋒藝術家的那種頹廢和憤怒,以及對風雅不屑一顧的狂放之氣,要懂得很有型地弄亂頭髮,但不能真的骯髒,要懂得用冷酷和迷茫的眼神,但不能讓客人覺得不安全。他要懂得製造一種藝術的氣氛,那是來格林威治村酒館的客人們追求的情調。這次,哈尼知道自己離一個格林威治村酒保的條件相差太遠,他試了幾家,就退出了。

在退而求其次,他去了餐館,然後他知道,對於格林威治村的餐館來說,他對西餐太不熟悉了,連佈置桌子的知識都沒有,要從客人的哪一邊倒酒,更是無知。

哈尼還是想在附近找工作,這樣可以照顧到範妮,也能省下交通費。

有個好心的店主,對一臉沮喪的哈尼說:“你是中國人,又什麼不會,還沒有工作許可,何不去唐人街試試運氣,”那個人握了握哈尼的胳膊,“去唐人街,他們什麼人都敢用,什麼不會的人,也能在那裡找到事。”

哈尼不得不去唐人街。沿著百老匯大道一直往下,漸漸地,聞到了空氣裡的鹹味,那是唐人街上百家廣東館子和上百家鮮魚店裡養活海魚和龍蝦的大桶散發出來的氣味。在擁擠雜亂的街道兩面,有一家一家密密相連的餐館,雜貨店,金店,服裝店,食品店,電器店,哈尼看到許多中國男人穿著阿迪達斯的白色運動鞋,鬆垮的牛仔褲,頭上戴著棒球帽,勞碌而疲憊地在街上經過。他想,自己將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個。他心裡有點失望,那種失望象胃潰瘍一樣,是橫在胸前後背悶悶的隱痛,但不過分。他很熟悉這種感覺,所以象那些老胃病懂得忍受悶痛那樣,懷著失望的心情,小心尋找著Wanted。

哈尼在一些餐館的玻璃上發現了直接用中國繁體字寫的用人告示。可事情並不順利,他沒有廚師經驗,也沒有跑堂的經驗,聽不懂廣東話。而且,對於中國餐館的跑堂,他的動作不夠利落,他的腿腳太蠢。而領位的,都是精明的女人,也不是哈尼能夠勝任的。唐人街上的餐館老闆不象格林威治村的老闆那麼客氣,他們喜歡什麼也不說,只向外揮揮手,讓人出去了事。

這時,哈尼心裡的隱痛漸漸消失了。他覺得自己又象一隻被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