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象是個10年級的女生。”
在緊張的氣氛中,他們各自將自己的晚餐吃完。魯馬上宣佈說,要請範妮喝他從歐洲滑雪帶回來的咖啡,他怕範妮又會逃跑。而範妮也體察到了魯的意思,心裡十分受用。
土耳其式的咖啡又黑又香,廚房裡充滿了它的苦香。一時,範妮想起了在紅房子西餐館裡的咖啡味道,好象那已經是隔世的事。
魯回他房間換唱片,還是那個女人唱的怨曲,拖得長長的聲音,一唱三嘆。魯說那是他在葡萄牙旅行的時候買的方佗,真的是一種怨曲,從阿拉伯小調演變來的,他最喜歡那種聽不懂內容的幽怨的歌聲:“在我感覺很好的時候,我就聽方佗。”魯說。
溫暖的廚房裡,燭光閃爍,魯細長的影子投在牆上和冰箱上,在冰箱的門上,還留著魯給範妮留的字條,是範妮不捨得將它丟掉。
“那麼說,你現在感覺很好。”範妮聞著從奧地利來的咖啡,她想起在上海的新光電影院裡看過的好萊塢電影《翠堤春曉》,就是寫施特勞斯的故事,就是發生在奧地利。在範妮看來,那就是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地方,是音樂裡才會出現的地方,而不是真的地方。現在,那裡來的咖啡就放在她面前,散發出那麼真實的芳香。這讓範妮感到恍惚。她想到,自己是這樣由衷地喜歡著西洋,熱愛著英文,千山萬水,千辛萬苦地來投奔這裡,以為終於走到了,但卻是越來越遠。連原來堅信自己擁有的,現在也變成不是自己的了。範妮心裡覺得奇怪,為什麼她喝到了奧地利的咖啡,象那個電影裡面的人一樣,可突然就傷了心。
“哈羅,”魯將手放在範妮眼前搖了搖,叫醒她。“哈羅。”他輕輕說。
範妮舉起杯子說:“這咖啡真香。”她奇怪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又幹又澀,好象要哭了一樣。她看看魯,魯的眼睛在燭光裡藍得象兩滴海水一樣,正看著自己。
“你好嗎?”魯問。範妮想要說好,可是,她卻聽到自己哽咽了一聲:“我太失望了。”範妮把杯子往眼睛上擋了擋,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但眼淚嘩地湧了出來,範妮只覺得自己的臉立刻腫了起來。範妮是個很少留淚的人,雖然她有許多時候是不快活的,但通常可以默不作聲地留在心裡,她感到流露自己的悲傷,是一件羞恥和無能的事情。而且,她發現自己哭了以後,臉就腫得很難看,所以她尤其不肯當著人哭。
魯怔了怔,將自己的手放在範妮的頭髮上,輕輕地摸著。
他和她,都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形,突然,因為範妮哭了,他們就成了要一起分擔什麼的知己。
魯望著範妮的頭髮,它們在燭光裡並不是傳說中漆黑的顏色,而是深棕色的。它們不象他的金髮女朋友的頭髮那樣柔軟和細,而是粗壯有力的。手摸在上面,有一種奇異的感受,好象不是真的頭髮。到上中學以前,魯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一個地方叫中國,在那個他長大的康州小鎮上,長黑頭髮的人,只有黑人和義大利人。要到高中的時候,偶爾才知道哈特福德公墓裡面,有一箇中國人的墓,被中國人重修了,是因為這個中國人是到美國來留學的第一個中國留學生,他將美國的技術帶回中國去,為中國的現代工業做過許多事。那時候,他還是個懵懂的少年,對小鎮以外的世界幾乎一無所知,過假期的時候,父母只是帶他們小孩到哈特福德去看親戚,這就是他們全家的旅行。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摸到一個上海女孩的黑頭髮。
範妮能感受到魯手指在自己發上的探索,她一動也不敢動,就怕會驚動魯,而將他的安撫收回。她希望魯能一直這樣輕輕地摸下去,不要停止。她知道自己從中學時代,就暗自渴望這種來自男人的愛撫,但是,他得是個她確認合適的男人。終於,魯是這樣的男人,他來到了她的身邊,伸出了他的手。範妮心裡浮起了“終於”這兩個字。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應魯的安慰,適當地表達自己的態度。
範妮盤算著這些,竟將剛才突如其來的悲傷壓了下去。可是她又多心,怕魯會以為她用哭當手段,來拉近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她想,自己一定得說點什麼,一定得抬起頭來,一定得躲開魯溫柔的手。
“我以為我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就可以當一個新人,可是我的血是老的,裡面的東西太多了,還是當不來一個新人。”範妮抬起頭來說。
魯從範妮的頭上移開自己的手,但是他轉而握住範妮放在桌上的手,很認真地看著範妮。
“我在上海的家裡人不能明白我的悲傷,他們覺得我想得太多,不必要。我應該好好學習,在這裡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