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的話,那家人果然把銀子柴米都收下了,吳怡跟沉思齊一說,沉思齊也說這孩子有趣,按照沉思齊的說法是——“倒是頗有些名士之風,我明日也見一見他。”
吳怡搖了搖頭,“你們這幫讀書人啊,總被氣節、風骨所誤。”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若無氣節、風骨,與禽獸何異?”
吳怡也不知道是該稱讚還是該反對,古人就是如此,他們所珍視的,恰恰是現代人丟掉的。
第二日沉思齊果然穿了身月白的軟煙羅道袍,在家中等著自己的這位族中玄孫,吳怡也只得順著他,“二爺還是不要貪涼,既穿了這一身,也要戴個帽子才像樣。”
“是見自家人,還是不要太拘束的好。”沉思齊笑道。
過了早飯時分,那一家人果然來了,那寡婦說起來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年紀,卻是頭髮斑白,腰彎背駝,幾個孩子也是瘦骨伶仃,身上有衣服雖沒有補丁,也能看出來小得只能勉強遮體,這大約是這一家人最好的衣裳了,卻也沒有沈家最下等的僕人穿得好。
“給老祖宗請安。”寡婦帶著一群孩子跪倒在了地上。
“快快請起。”吳怡站起身,親自扶起了那寡婦,“我們還年輕,可擔不起祖宗二字,只管叫二叔祖、二叔祖母就是了。”吳怡也覺得彆扭得很,她一摸那婦人的手,滿是老繭,婦人渾身上下也就是一隻銀鐲子是值錢的。
“我們夫妻遠道而歸,本該跟族人多親多近,只是你們二叔祖身體不好,不能多見外客,這才耽擱了。”吳怡說道,夏荷過來幫著她把那寡婦扶到了一旁坐下。
“應該是我們小輩的前來拜望才是。”那寡婦低頭說道,五個孩子排成一溜站在她的身後,最小的那個想是餓了,伸手去拿桌上的點心,被旁邊稍大的那個狠狠打了一下手。
“瞧我,孩子們都餓了是吧?夏荷帶孩子們下去吃糕。”吳怡笑道,夏荷領著孩子們出去,最大的那個男孩子卻留了下來。
“你叫什麼?”沉思齊問那男孩,男孩子看起來有十五六歲的樣子,正是手長腳長長身體的時候,褲子最短的地方已經露出小腿了,小腰板卻挺得筆直筆直的。
“我叫沉默然。”
“默字輩的。”沉思齊笑了,“默然這個名字取得好,千言千得不如一默。”
“謝老祖宗賜教。”沉默然說道。
“可曾讀過書?”
“正在讀第十遍論語。”
“嗯,聖人文章,是該多讀,可是在宗學讀的?”
“回老祖宗的話,我父故去後,宗學早已荒廢,族人去學不過是混一頓冷飯食,還要被人冷眼冷語,我早就不去了。”
“侯爺每次寫信問及宗學,聽說的都是宗學人材輩出,族人勤勉讀書,怎麼會……”沉思齊沉吟了一下,他也知道沈家離山東太遠,族人如何也只是聽憑進京的那些人說些皮毛,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卻沒想到宗學竟然荒廢了。
“二爺不必煩憂,都是自家人,自然說的是自家話,孫媳婦不妨講一講族中人如何。”吳怡笑道。
那寡婦來之前就左思右想,要不要說實話,見沉思齊夫妻年輕誠懇,待他們也全無一絲的架子,咬一咬牙,也就把實話說了。
沈家族小,表面上看來一團和氣,暗地裡早已經汙髒不堪,孤寡無人奉養,祠堂年久失修,族長只知向京裡要錢,族長夫人仗勢欺人等等……
“我夫去世之前,家裡原還有十畝薄田,我夫故去之後,族長說我子女幼小怕不能耕種,硬是把田給收了回去,說是代管,到了秋時自有糧食銀米送到,卻沒想到一年比一年給的少,還說我好吃懶做,不知勤儉持家。”
吳怡聽著直嘆氣,沉思齊幾次想要拍案而起,都讓吳怡拿眼神勸住了,他們現在聽的是一面之辭不說,就算是實情,族長在當地經營多年,也不是一時一刻能動得了的。
他們夫妻又留這一家子人吃了飯,這一家的孩子教養都是極好的,雖說都是餓極了的底子,在飯桌上卻是規規矩矩的,連最小的孩子都是有模有樣。
吳怡瞧著他們實在是喜歡,又知道這樣的人家最重風骨冒然接濟弄不好反而會傷和氣,“我瞧著默然實在是個好孩子,你們二叔祖有頭疾,偏又喜歡,看多了傷神,不如讓默然過來,每日花兩三個時辰唸書給他聽,書房的書藉筆墨紙張默然儘可自取,午間供一頓飯食,每月一兩銀子的車馬錢,另有四季衣裳若干,你看……”
沉默然想了想,“一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