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到外地了,像其他許許多多休伯特·勒·羅斯一樣(當然,我在這所寫下的並非他的真名)。於是我也就像別人一樣,沒過多少時日就把他遺忘了。
時光流逝,在奧斯頓的站臺上再度見到他,真有些陌生感,尤其是他現在如此地闊氣殷實。把他給認出來可真不容易,其一是幾乎令他面目全非發福了的身材,其二更是他今非昔比的衣著。多年前,他兩頰瘦癯,鬍子拉碴,一件人造毛皮大衣是惟一能讓他拋頭露面的皮囊。但如今,他的穿戴典型地透出富貴而內斂的風格。他無須去引人注目,人們自然而然就會被他所吸引。有他這樣一位具備銀行家氣質的人前來送行,被送的人都會甚感榮幸。
“請後退,請後退!”列車就要開了,我也揮手向朋友告別。可勒·羅斯並沒有動,依舊站在那兒握著那美國女郎的雙手。“請後退,先生!”他照做了一下,但立即又衝了回去,上前耳語了最後一句珍重之辭。我猜,當時女郎一定淚眼汪汪了吧。而最終當他目送列車駛出視線,轉過身時,他眼裡也噙滿了淚。不過,見到我時他還是表現得很高興。他一邊詢問這些年來我都隱匿在什麼地方;一邊還給我那半克郎,彷彿這錢他昨天才剛剛借去。他說每星期六我發表的那些劇評是如何賞心悅目,同時還把我的手挽起,沿著站臺一路緩緩地走。
作為回敬,我告訴他由於他的離去令倫敦舞臺失色不少。“啊,的確”他答道,“我如今不再在舞臺上演戲了。”他說這話時對“舞臺”這個詞特別強調,我便問,那現在他又在何處演戲。“站臺上。”他回答道。“你的意思是,”我又問,“你在音樂會上作朗誦?”他笑笑,說:“就這兒,”還用手杖敲著地面,“我說的站臺就是這兒”。他神奇的發跡是不是攪亂了他的神經?可他看上去十分理智啊!我於是請他把話講明白。
“我想,”他一邊向我遞過一支雪茄並點上,一邊說道,“你剛才在給一位朋友送行吧?”我表示同意。接著他又問那我認為他剛才在做什麼。我回答說我看見他也在送朋友。 “不,”他嚴肅地說,“那位女士並不是我的朋友。我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見她,不到半個小時前,就在這兒。”說著他又用手杖敲了敲站臺。
送 行(3)
我承認自己被他弄得摸不著頭腦了。他笑笑:“你大概聽說過英美社會局吧?”我說沒有。他便解釋道,每年前來英國旅行的美國人成千上萬,可其中不少人沒有英國朋友。以前他們往往攜帶上介紹信來這裡。但英國人素來就太淡漠了,這些信寫是寫了,可連張廢紙都不如。“所以,”勒·羅斯說,“英美社會局便應運而生,以滿足這項長期而迫切的需要。美國人喜好社交,多數人又囊中殷實。社會局便向他們提供英國朋友。所得費用,做朋友的和社會局五五分成。唉,我混不上個局長,沒福發大財。我就是一個僱員罷了。不過也還算湊和,現在算是個送行人員吧。”
我要求他作進一步說明。“不少美國人,”他接著道,“負擔不起在英國交朋結友,但花錢請人為他們送送行還是沒問題的。單送一個人收款五鎊(相當二十五美元);兩位或兩位以上的團體費也不過是八鎊(相當四十美元)。他們到局裡提前付好錢,留下出發日期以及相貌特徵,以便送行人員辨認他們。然後——到時候就有人為他們送行了。”
“可這值得嗎?”我不禁叫了起來。“當然啦,”勒·羅斯回答道。“這不至於讓他們自覺是‘他鄉客’。列車員會因此敬重他們,而其他乘客也不會瞧不起他們——他們不久就要一同登上輪船的。這能為他們贏得整個航行中的地位。再說,事情本身就很有意思。你剛才看到了我送那位女郎吧。不覺得我身手不錯嗎?”“的確不凡,”我承認道。“我真羨慕你。你看看我站在那兒——”“是的,我能想象。你在那兒,從頭到腳哪都不對勁,呆呆地望著你的朋友,搜腸刮肚地找著話題。我完全理解。以前我也是這樣的,只不過後來專門研習,幹起了這行,才表現得像模像樣起來。我現在的技術還沒有登峰造極,登上站臺後不免總有些怯場。這火車站的戲可最難演,這點你一定也有切身體會。”“可是,”我有些生氣了,“我沒有演戲,我可是在真心實意地感覺——”“我也是的,夥計,”勒·羅斯又說,“沒有真情實感是演不了戲的。那人叫什麼來著,那個法國人——狄德羅,對了——他說過可以;可他都懂得些什麼?你沒看見火車開時我眼睛裡湧出的淚水嗎?告訴你吧,我確確實實受了感動,我的眼淚不是硬擠出來的。我敢說剛才你也一樣,只不過你做不到用眼淚來證明你的感動罷了。你不會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