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先醒。周圍一片寂靜。他不由地心口發緊。敵情!寂靜本身具有逼入的力量,敵情最大特點就是它媽的寂靜,不露齒不出聲。什麼時候喇地靜下來了,就得當心來了敵情。
一聲鳥鳴,他循聲望去,不見鳥,只見一簇嫩綠針葉微微顫動,顫動。
十
“前沿弟兄們,前沿弟兄們:我是司馬戍,我是司馬戍……”
“口令!呂寧奎對著夜空大喝,接著又朝旁邊嗬嗬笑,“我嚇你們一跳吧。”
“今夜來的真早。”宋庚石小聲道。他指的是司馬戍。
呂寧奎仰面淬出口唾沫,感到有東西飛快地落到自己臉上,“好大風!班長,要是我把槍口抬成四十五度角,對敵島上來一梭子,你說子彈能不能夠著他們?”
南琥珀道:“我想可以。”
“不行,我們是逆風。嗬嗬嗬。”呂寧奎猛然又朝夜空大喝:“口令!”
南琥珀道:“呂寧奎,你要是真膽大,就別出聲。”
“……現在,我和呂寧奎,宋庚石談心。(幹嘛老不和我談?我等了好久啦。)二位兄弟,我們一塊站過崗,放過潛伏。那最後一個夜裡,你們一左一右,埋伏在我兩邊。我爬在沙灘上,臉貼著冰冷的槍身,我暗暗盼望那逃犯不要出現,讓我們大家空等一場。還有幾個夜裡,我爬在沙灘上流淚,你們就在我旁邊,可是都沒發覺。你們警惕性太高,一直盯著前面,不會注意身邊戰友在幹什麼,因此我覺得很安全。我流淚,不只是因為我的家庭災難和個人前途。我還恨我們。我們太愚蠢,太骯髒,太好使喚了。就說宋庚石吧,人家都說你最老實,我看你心裡頭最不老實。你有個毛病,手淫,有一次被我發現了,我知道你幹那事時心裡正想著誰,你想指導員的老婆,她剛剛從窗外走過去,你熬不住了。其實,每回你碰到她,你連看也不敢看她。你不知道這多麼低下,你既不敢做人,也不敢做狗。你會把自己毀掉的……”
“手什麼?”宋庚石驚惶地,“他說我手什麼?”
“手淫!”呂寧奎響亮地道,“我聽得清清楚楚,準是那兩個字兒。”
“什麼意思?”
“哼,你用手玩你的老二,讓它直起來,被他偷偷看見了。你玩過沒有?”
宋庚石狂呼:“我沒有,我沒有!他造謠,反革命造謠,……”
南琥珀想,狠毒呀!你這一手比什麼都狠毒。你說宋庚石什麼都行,說這個他就完了。“司馬戍!”南琥珀冒出熾熱的巨大的痛恨,他真正看到司馬戍內心是陰暗的,所以他總盯住別人內心中陰暗的東西,盯得久了,自己的內心就越發陰暗。司馬戍所仇視的不僅是黨、軍隊、馬列主義,他仇視人的陰暗,他仇視人本身。
“和他罵呀,”呂寧奎對宋庚石怪聲道,“要是你襠裡有丸子,你就和他對罵呀。”
“……呂寧奎兄弟,你的槍法很準,我建議你提槍回家打死那個縣革委會副主任,或者打死那個破女人。你再不要跟人家誇耀你的戀愛經歷了。其實你第一次說時我已經猜到:要麼是他勾引走了你的未婚妻,要麼是你未婚妻拋棄了你。二者必居其一。我想我沒有猜錯吧?可是,你打死他們中間任何一人,也等於毀滅自己。我想,你那麼渴望在放哨時‘幹掉一個’,你那麼羨慕班長擊斃‘通姦犯’,恰恰證明你內心被類似的事情壓抑著,我送你一個解脫辦法:當你以後實彈射擊時,不要把胸環靶看成是蔣先生,而把它看成是那位副主任,或者是那位女人。試試吧,我也這樣試過。當然,我是把它當另外一些惡人,瞄準、射擊,……”
呂寧奎望著黑夜,一言不發。
下崗後。宋庚石在前,呂寧奎中間,南琥珀殿後,三人回到十號。
屋裡很黑,連遮光燈也沒開,那是專供上下崗人員用的。燈繩有三條:門旁一條,槍架上一條,班長床頭一條。宋庚石在門口站了片刻,瞎子似地摸進去。呂寧奎從門旁摸了一把,顯然摸到了燈繩,但他甩開了。南琥珀聽見燈繩晃盪聲,很想抓住它一扯。又想,算了,誰也不願看見誰,要摸黑就都摸黑吧。他在門口站了很久,估計他兩人已經把槍放上槍架,才輕輕進屋,盯著那一排粼粼微光——全是槍栓,將衝鋒槍擱在最邊角的黝黑處。於是那裡也亮起一星粼光,齊了。
南琥珀躺在床上訪聽,所有的床板都無動靜。他知道所有人都沒睡著,卻連翻身也不敢。他重重翻了幾下身,聽到幾處鋪板也隨著咯吱起來,他才胡亂睡去。
朦朧中又覺得燈亮了,南琥珀抬身看,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