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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沒有變動,但職務地位大大上升了。今後,本人就是上面的人了。如果來此公幹,炮團的頭頭們會擁上來握手,口裡有節奏地“哎呀呀”欣喜。我將稱他們“老領導”。這稱呼很妙,一聽就知道只有自己也是個領導才會這麼叫。團長的嗓音比往常更親切:“明晨用我的車送你。”那是團裡唯一的新型作戰指揮車,那車才真叫個車。本人的組織關係行政關係供給關係三大材料已裝入檔案袋,由幹部股長親自交給本人。從這一刻起,本人就不是炮團的人了在三大關係送交軍區之前,本人又不是那裡的人。假如這數天裡本人淬然身亡,追悼會與撫血金由何方承擔將是個棘手的問題。●米●花●書●庫● www。7mihua。com

兩個公務員奉命來捆綁行李。我的行李之微薄使他們大吃一驚。我給了他們一人一盒煙和清理出的物品:臉盆皮包藤椅鏡子鬧鐘……全是別人捨不得拋棄的東西。我年輕,未婚,因而捨得拋棄,每拋棄一樣東西都體會到自己的旺盛活力。地上擱著的旅行包不足三十斤,是我服役十一年的積累。我除了奮飛已無退路。

此刻是個陰晦的下午,適合於孤坐與沉思。我將居住多年的單身宿舍緩緩察看一遍,毫無目的地察看。白牆早已黃中透黑,天花板滲出的紫色水漬因我過於熟悉而令人煩悶,六角形地磚光滑如鏡,邊緣被歲月融解得模糊不清,屋中瀰漫著我的氣味,我要離去了才強烈地嗅出它確實是我的氣味。哦,不會遺下什麼了,該丟棄的已經丟棄。但我尖銳地感到某種遺失,被遺失的似乎是這樣一種東西:它就在身邊,凝神追想時總想不起來,悠然無思時卻會從記憶中掉出來。我停止尋找,倒在床上,微合目,懶散地……是它!

我面前有一堵牆壁,朝南,牆正中是窗戶。在窗框與牆壁的結合處有一道很窄的、近二尺高的縫隙。隱約可見的是,那縫隙被一個細細的、筆狀的紙卷兒塞死了。兩年前,我搬進屋來時就注意過它,當時想把它剔出來,重新修補窗框,只因為它塞的很結實而作罷。當然,在這兩年裡我目光無數次掠過它,它甚至給我帶來些奇思異想:某些秘聞?絕命書?一束情柬?……最後我總告訴自己,那是堵塞縫隙的廢紙卷,如同所有住公房的單身漢的生活一樣,隨意對付。

現在我即將離去,我斷定此去再不復返,這就便這件事情有了最後的意義。我從房內找出一根適於挑剔的鋼鋸片,朝它走去,由於再度充溢幻想而手足惶亂。我從窗玻璃上看到

自己的面影,兩顆瞳仁閃亮,我立即拉上窗簾,於是製造出一派神秘氣息,我也確實感到神秘。彷彿去啟動某種神靈密語。身心似被洞穿。

這片刻內的經歷我再也回憶不起來了。

後來我能回憶出的是:長長的紙卷已經躺在窗前寫字檯上,四周是一灘從縫隙裡灑落的猶如彈殼內發射藥那樣細碎均勻的赭色顆粒,賂有苦澀溼熱的氣味。紙卷異常沉重、堅硬,默默放射因為年深日久而形成的金屬般青輝。我又累又詫異,它竟然如此完整!我原以為把堵塞得那麼緊密的東西剔出去會支離破碎。我究竟是怎麼剔除的?那過程已是我記憶中的空白。

這時,我發現了第一個怪異:

長長的紙卷在桌面上的方位與指南針一樣,上北下南。哦,偶然嗎?可怕的偶然。

我從細小的縫隙裡望出去,像從瞄準具中望出去,發現了第二個怪異:蓮花山錐狀主蜂出現在視野裡。如果出現任何其它山峰,我都不會驚奇,但蓮花峰是這一帶方圓三百公里內地區的最高峰,也是這一帶地表構造的中心。我甚至可以藉助峰頂上的一抹陽光,猜見頂尖上那三角狀的國家一級覘標。它是這一帶大地測繪時的最重要的控制點,其座標資料經幾十年多次測標,已精確到毫釐。方圓三百公里內所有地物地貌的測標與標繪,都以它為基準或參照。此刻它夾在縫隙裡,我只要稍微移動頭顱,它就消失。我的面孔感覺到蓮花山原野吹來的清涼的風,它們從縫隙中流入,彷彿是蓮花山的絨毛。我感到山是活物並且是偉大的活物,特別在它被夾在縫隙裡的時候。

第三個怪異便是面前的紙卷,它因夾塞日久幾乎熔鑄成一根硬棒,還帶有微弱的磁性。我極其小心地撥開它,不時呵上一口熱氣,使它不至於脆裂。它的外殼紙頁已接近鈣化,稍一碰就碎成粉末。但是越往裡越完好,我逐漸觸到它的柔韌、平滑和蘊藏的彈力,甚至嗅到被禁鋼久遠的氣味。我不禁讚歎紙質的優越。據我的經驗,只有少數特製軍用地圖才使用如此優質的紙。

呵!它正是半幅軍用地圖。總參測繪局一九六一年繪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