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屋塌,過了火而龜裂的屋牆上升騰著焦黑如鬼爪的煙垢、將倒未倒的柱桷支楞在廢墟中像一隻只向上蒼祈求憐憫的枯手。偶有屋舍倖免於難,也是院門緊閉。家家門上幾乎都貼著一令辦喪事的白紙。
徐長卿越看臉色越是寒白,心緒起伏,總覺得這一場災劫全是因為他沒能及時找出禍亂長安的妖魔。石像既是鎮魔神像,封魔陣破時必有異象,他決定去找陸離好好問一問掘出石像時的情形。為免再生是非,他鑽小巷繞衚衕只挑人少的地方走。 走出巷子迎面就是龍首渠,一渠清流潺潺東去,雲薄水影,水面上還零星飄著幾頁紙錢。
國師府邸緊鄰著龍首渠和皇城,原是一處離宮,重樓飛簷、翹翅插天,氣象十分宏偉。天后將離宮賜給陸離後,工部奉命將黃瓦換成黑色的筒瓦,又修築起經幢、碑亭、大雄寶殿和鐘鼓樓,改名為“至相寺”。知客僧人聽徐長卿自報家門說是“蜀山掌門”,瘦削凹陷的兩頰先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旋即見鬼似地刷白了臉。
“啊?啊!原來是徐道長。”僧人一頭慌慌張張地施禮說國師早有吩咐請道長到經堂說話,一頭引領著徐長卿朝後殿去。至相寺中遍植老銀杏樹,受地動荼毒,數十株古樹或凋黃、或傾伏、或連樹根拔起露在外頭。徐長卿跟隨僧人經過大殿時,看見殿中香燭繚繞燈火昏暗,丈六高的釋迦牟尼像頰側金漆剝落露著底下泥胎,滿壁神魔亂舞。
經堂位於寺院極深處,一路鐘聲悠悠揚揚,殿宇重重回廊往復幾如神魔之井裡的幻象迷宮。徐長卿走進去時,陸離恰好迎出來,兩人目光交會,陸離先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道:“徐道長,你到底還是來了。”
徐長卿還了一禮,心中疑雲迭起:“國師知道我要來?”
“今早的事,貧僧已經聽說了。”陸離泰然頷首。“道長被人圍堵在了無極觀,而後有妖魔現身,一人一魔一起不見了蹤影。貧僧原本有些擔心,如今看道長安然無恙,想必妖魔已被道長降伏了?”
徐長卿被這一通聽似隨意的問話悶得垂下眼,緊抿住嘴唇。燭火明滅映照出經堂四壁上晦澀難辨的經文,沿住蜀山掌門側臉勾勒出一道金邊。陸離不動聲色地順著那一線淡金色的輪廓打量徐長卿:眉英氣、鼻高挺、唇薄如劍,惟有太過纖長帶點兒陰柔的眼睫與屬於男子的俊朗犯了衝,教人吃不准他到底是馴良好欺還是招惹不得。
“怎麼?難不成徐道長。。。竟讓那隻魔遁逃了?”陸離故作詫異地湊近徐長卿,逋一湊近,就被修道者獨有的清冽靈氣誘得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口氣。這股子氣息是他在陪徐長卿去無極觀時就隱隱嗅到的,當時起過親近戲弄的念頭卻未能如願。此刻再度得了機會,灰瞳不自覺間沉鬱成了濃淡不定深深淺淺的黑,以至喑啞了嗓音:“徐長卿。。。”
徐長卿朝後讓了一步,陸離直呼其名的親暱讓他莫名地不自在,皺了皺眉道:“我今天來是有事向閣下請教。閣下曾說無極觀的石像出自乾陵。。。”他將乾陵山腹所見一一描述給陸離聽。陸離起先還笑吟吟的,聽著聽著笑意漸漸冷下去,等聽到徐長卿斷言在長安作亂的正是乾陵封魔陣裡的妖魔時,唇角眉梢便似有玩味譏嘲泛起來。
徐長卿沒留意陸離的神情變化,徑自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國師也是修行中人,對妖邪之氣自有感應。不知起出石像時,閣下是否在場?”
“道長為什麼一定以為魔物出自乾陵呢?”陸離嘴角牽著一線似笑非笑的叵測。“道長到長安也有些日子了,想必知道最近幾日長安城越發的不太平。不少來寺中祈福的百姓說看見赤發的妖魔出沒,聽形容很像道長今早遭逢的那一隻。依我看,禍首說不定是他。”
徐長卿沉默了一瞬,覺得不能不替重樓辯白一下,解釋道:“今早在無極觀助我脫困的是魔尊重樓。他雖然是魔,但向來自負,不會做出這種事。”
陸離笑了一聲,聽著像冷哼,又像覺得匪夷所思。“徐道長莫非在說笑?蜀山掌門居然連魔尊的脾性也拿捏的這麼清楚?”僧人手捻佛珠繞著徐長卿兜了一大圈,腳步忽然停在徐長卿身後,又笑了一聲。恍悟似的。“原來。。。道長不但跟魔尊有交情,還交情匪淺。”
徐長卿看不見陸離的臉,但是從那半分出家人莊重也沒有的語氣可以想見此刻陸離臉上的神情。他這時才想起重樓留在他後頸上的刻印,道袍的交領太低,不必低頭就有半截焰芒露在外頭。
徐長卿好一陣尷尬,卻聽陸離說道:“道長肯替他打保票,貧僧自然信得過。不過剛才聽道長一說,倒提醒了我。乾陵掘出石像時,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