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道:“他們並不是惡人,只是不明真相,被地動嚇糊塗了。”
重樓聽他替那些人開脫,油然想起昔日青年一意孤行捨身替蒼生贖罪,結果四刑熬遍連累女媧後人共赴法場的光景。雖然時過境遷,此刻回味起來依舊不是滋味,心頭鬱火一躥,不無譏諷地道:“一群愚夫愚婦,就是你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拯救的蒼生?”
徐長卿暗歎要重樓懂得凡人的憂懼驚悸確是緣木求魚,不自禁搖了搖頭:“魔尊睥睨六界,生殺予奪只在舉手之間,想來從不曾怕過什麼。”他說得婉轉含蓄,重樓卻聽懂了,冷冷道:“放肆!你敢說本座不懂?”
“長卿沒有說閣下不懂。只不過人是人,魔是魔。心不一,道自然也就不一。”一番話不卑不亢,柔和裡帶著揶揄又似乎隱含勸誡,說來說去還是人魔殊途兩不相犯的大道理。
重樓赤紅眼瞳一黯,旋即騰起血紅色的怒意。數千年來,除了女媧後人,就只有徐長卿敢如此決絕地拒絕他、不拿他放在眼裡。女媧後人笑自己“不懂情愛”,這一個更好,直接就“道不同”,壁壘森嚴分毫難犯。心倏然像被熔岩灼過似地縮成一團,似曾相識的痛楚令重樓既憤怒又惘然,一時竟忘了該拿徐長卿如何是好。
徐長卿見重樓雙眉緊蹙,只道自己說的話重樓聽不入耳,又見魔尊微微佝僂著身軀一手捫按在心口黯然神傷的樣子。徐長卿初時疑惑,緊接著突然想到什麼,神情頓時變得有些狼狽。
——昔年自己為情顛倒、方寸大亂,不也是這般模樣?
重樓苦戀女媧後人,一直視自己為情敵。徐長卿是知道的。一人一魔過去見了彼此都沒有什麼好臉色,如今女媧後人不在了,存於兩人間的敵意卻漸漸演變成了撕擄不清的糾纏。在神魔之井裡,徐長卿就隱隱意識到重樓做了什麼夢,當時只道重樓被慾念驅動心血來潮,此刻驚覺重樓反常,而這反常似乎還與自己有關,不由慌了神。
他朝後退了一步,重樓緩緩逼近一步。“你討厭本座?”
“不。。。”徐長卿心裡亂作一團,也不知自己說了什麼,唯一清明的是不可以再跟重樓糾纏下去。埋頭定一定神,道:“今日多承閣下援手,長卿還有一事相求。。。”
重樓虛著眼打量徐長卿。青年垂眸時眼睫秀長有一種含羞讓步的溫柔,然而靠得越近,他越覺得青年與他之間隔著山高水遠層層霧靄,一眼望不透。這麼硬挺內斂的一個人,居然肯對曾經的情敵開口說“有事相求”,倒也蹊蹺。重樓高傲地吊著嘴角,用冷漠乾澀的喉音“嗯?”了一聲,忽然猜到徐長卿想求他做什麼,冷冷道:“那個刻印是去不掉的。”
“不是這事。”
重樓眉頭一皺,想了想又道:“你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在長安作亂?本座可以成全,不過,”說著嘴角微勾勾出幾分邪性,乾脆利落地說:“事了之後你要跟我回魔界。”
徐長卿一向蒼白的臉微微一紅。“妖魔作祟的事我已經有了眉目,我要請你幫忙的也不是這事。想必閣下知道,接二連三的地動妖亂攪得人心惶惶,長安百姓實在經不起再多驚嚇了。”徐長卿款款述說,見重樓揹著手冷笑,心知難用人之常情打動他,情急之下兩頰血色泛起來像染了微醺,疾言道:“在閣下看來,或許萬物皆為芻狗,不值一哂。但是對長卿而言,世間眾生都有其存在的道理。閣下頻頻現身人間,只會令不明真相的民眾更生誤解。長卿懇請閣下,在事態平息之前,不要再來人界。”他一口氣說完,預備著重樓發火,哪知重樓靜默了半晌,冷冰冰問:“我不來找你,是不是那些人就不再為難你了?”
徐長卿被問住了。
他的沉默被重樓視作預設。陡崖上山風獵獵,一陣又一陣地將兩人袍袖衣裾撩起老高,道袍與黑氅在風裡翩翩翔舞時分時合纏作一處。一人一魔比肩立著遠眺黑雲籠罩下的長安城,都沒有再說話。徐長卿只聽見葉聲隱隱、衣風蕭蕭,想著之前承了重樓幾次情,剛才那番急著趕他走似的說話似乎不太好。正思忖著再說些什麼,卻聽耳畔風動,轉過臉去看時,重樓已經悄沒聲地離開了。
徐長卿又站了一會兒,縈繞心頭的始終是那一聲“無極觀裡的妖魔”。如今要問明究竟,只有去找一個人。他滿腹心事,御劍向長安飛去。一個在終南山麓砍柴的樵夫偶爾抬頭看見崖上升起一弧雪亮的劍光,驚鴻般劃過長空,愕異地張大了嘴。
☆、燭陰
? 皇城一帶在前幾日的震災中受害頗重。徐長卿御劍回到長安,挑了個臨近皇城的僻靜處飄然落地。沿途只見斷壁殘垣,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