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使他難以安寧,
悔恨時刻在噬咬他的心。①
① 引自普希金的詩體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第一章第四十六節。
她站了一會兒,苦笑著照了照鏡子,自上而下地稍稍活動了一下腦袋,便下樓到客廳裡去了。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一見她便把她帶進書房,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親切地拍拍她的臉頰,同時又仔細地、幾乎是好奇地看著她的眼睛。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內心感到困惑不已:她第一次想到她實際上不了解自己的女兒。從潘達列夫斯基那兒聽說女兒跟羅亭私會的時候,與其說她大為惱火,不如說她萬分驚訝:聰明懂事的娜塔裡婭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她把女兒叫到自己房間裡臭罵了一頓——語言相當粗魯,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完全喪失了一位歐洲婦女應有的風度——娜塔裡婭斬釘截鐵的回答以及那目光和動作中表現出來的堅定決心,令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十分難堪,甚至非常害怕。
羅亭不知底細的突然離開,卸去了她心頭的重負。但是她又猜想女兒會痛哭流涕,歇斯底里發作……娜塔裡婭外表的平靜卻使她感到莫名其妙。
“怎麼樣,孩子?”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你今天好嗎?”
娜塔裡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
“他可是走了……你那個物件。你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匆忙地走了呢?”
“媽媽!”娜塔裡婭低聲說。“我向您發誓,除非您自己提起他,我什麼也不會告訴您。”
“也許你意識到了你對不起我,是嗎?”
娜塔裡婭垂下頭,還是那句話:
“我什麼也不會告訴您。”
“那你得守信用!”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微笑著說。“我相信你。前天,你記得嗎……算了,我不說了。當然,事情過去了就算了,對嗎?我看你恢復了原樣。不然我都糊塗啦。來吻吻我,聰明的孩子!……”
娜塔裡婭把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的手拉過來貼近嘴唇,而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則吻了吻女兒低垂的腦袋。
“你要永遠聽我的話,別忘了自己出身於拉松斯卡婭的家庭,是我的女兒。”她補充了一句。“你會幸福的。現在,你去吧。”
娜塔裡婭默默地出去了。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望著她的背影,心裡想道:“她像我——也是個多情的種子,不過她比我冷靜①。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不禁想起了往事……遙遠的往事……
① 原文為法語。
過了一會兒,她吩咐把邦庫爾小姐叫來,兩人關起門來談了好久。放走邦庫爾小姐以後,她又叫來了潘達列夫斯基。她一定要知道羅亭離開的真實原因……而潘達列夫斯基終於使她徹底放心了。這屬於他的職責範圍。
第二天午飯前,沃倫採夫和他的姐姐來了。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待沃倫採夫一直很客氣,這一次對他特別親熱。娜塔裡婭痛苦難耐,不過沃倫採夫很尊重她,跟她說話也很小心,這使她不得不打心底裡感激他。
這一天過得很平靜,甚至很平淡,可是分別的時候,大家都感覺到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而這一點很重要,非常重要。
是的,大家都回到了原來的軌道……惟獨娜塔裡婭是例外。最後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自己的床前,疲憊不堪地把臉埋進枕頭。她覺得生活是那樣的痛苦,可恨和庸俗,她為自己,為自己的愛情,為自己的悲傷而羞愧。在這種時刻,她也許寧願一死了之……今後她還有許多痛苦的白晝,無眠的夜晚,難熬的焦慮;但是她還年輕——對她來說生活才剛剛開始,而生活遲早總會把一切納人自己的軌道。一個人不論遇到怎樣大的打擊,他在當天,最遲到第二天——恕我說得粗俗些——總得吃飯吧,而這就成了第一個安慰……
娜塔裡婭痛苦不堪,這是她第一次經歷痛苦……不過初次的痛苦就像初戀一樣,是不會重複出現的——感謝上帝!
十二
過了大約兩年。五月初的日子來臨了。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坐在自家的陽臺上,她不再姓李比娜,而改姓列日涅娃了。她嫁給米哈依洛·米哈雷奇已經一年多了。她依然是那麼嫵媚,只是近來有點發胖。在那個跨過幾級臺階便能進入花園的陽臺前面,奶媽抱著嬰兒在來回踱步。那孩子的臉蛋紅撲撲的,身上披著白色的小斗篷,帽上綴著白色小絨球。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不時望望孩子。孩子不哭不鬧,一面有滋有味地吮吸著自己的手指,一面不慌不忙地朝四處張望。米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