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缺少的大約就是那種既能支配人心又能征服女人的東西;而僅僅控制人們的頭腦那是既不穩定也無益處的。我的命運很奇怪,筒直近乎滑稽:我本想獻出我的一切,迫不及待地毫無保留地獻出整個身心——卻又做不到。我的結局將是為了一些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的荒唐事而犧牲自己……我的天哪!到了三十五歲還打算幹一番事業!……
我在任何人面前還沒有這樣坦率地談過自己——這是我的懺悔。
關於我自己,談得已經夠多了。我想談談您,給您幾句忠告:我再也沒有別的能耐……您還年輕;不管您活多久,請您永遠聽從心靈的召喚,而不要服從自己或他人理智的指揮。請您相信,人生經歷的那個圈子應該越簡單越好,越狹窄越好;問題不在於尋找人生的新內容,而在於它的每個環節都能及時完成。“從小就年輕的人才會幸福①……”不過我發現,這些意見對我自己比您更加適用。
① 語出普希金的詩體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
我得向您承認,娜塔裡婭·阿歷克賽耶芙娜,我的心情十分沉重。對於我在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內心引起的那種感情的性質,我從未有過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是我以為至少找到了一個暫時的棲身之所……現在我只能重新浪跡天涯了。對我來說,還有什麼能代替您的談話、您的倩影、您關注而聰慧的目光?……這都怪我自己不好;但您得承認,命運似乎在故意嘲弄我們。一星期之前,我自己朦朦朧朧地意識到我愛您。前天晚上,在花園裡,我第一次聽到您說……重提您當時說的話又有什麼用處呢?——今天我就要走了,懷著愧疚的心情走了。跟您進行了那場殘酷的談話之後,我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了……您還不知道,我是多麼對不起您啊……我身上有一種愚蠢的坦率,誇誇其談的惡習……何必說這些呢!我要永遠離開了。
(這裡羅亭把一段內容塗掉了,而在給沃倫採夫的信裡添上了第二條附啟)
現在我又孤零零地留在這世界上,我的目的,正如今天早晨您挖苦我的那樣,是要投身於另一種更適合於我的事業。唉!假如我真的能獻身於這種事業,最終克服我的惰性……可是這不可能!我將永遠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就像從前一樣……只要遇到第一個障礙——我就徹底垮了;我和您之間的這段經歷證明了這一點。假如真是為了我未來的事業,為了我的使命而犧牲自己的愛情,那也好,可是我卻害怕承擔自己應負的責任,因此我確實配不上您。您不值得為了我而離開您那個環境……不過,這一切也許會帶來好處。經歷了這番考驗之後,我也許會變得純潔些、堅強些。
祝您一切幸福。永別了!但願您有時候能想起我。我想您今後還會聽到我的訊息。
羅亭
娜塔裡婭把羅亭的信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一動不動地坐了好久,眼睛望著地下。這封信比任何證據更清楚地向她證實:今天早晨跟羅亭分手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大聲說他不愛她,這句話真被她說對了!不過這並沒有使她內心感到輕鬆些。她呆呆地坐在那兒;只覺得黑色的波濤從四面八方悄悄地向她頭上湧來,而她木然無語地朝底下沉去。初戀的幻滅對任何人都是痛苦的;而對於一顆真誠的、不想欺騙自己、與輕率和矯揉造作格格不人的心靈來說,幾乎是難以忍受的。娜塔裡婭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時候她常常在傍晚散步,她總要朝著天空中明亮的那個方向走去,那兒有燦爛的晚霞,而她背對著的則是黑暗的那一面。現在,她面對著黑暗的生活,而光明卻在背後……
娜塔裡婭眼淚奪眶而出。眼淚這東西並非始終能帶來寬慰,如果眼淚在內心憋了很久,最後才奔湧而出——起初來勢兇猛,隨後變得越來越輕鬆,越來越甜蜜,這種眼淚令人舒暢,有益健康,難言的隱痛也會隨之消失……但是還有另外一種冰涼的,吝嗇地滴出來的眼淚,沉重而難以消解的悲傷從心底一點一滴地擠出來的眼淚,那不是歡樂的眼淚,也不可能帶來輕鬆。只有極度傷心的人才會流出這樣的眼淚;誰沒有流過這種眼淚,誰就算不上遇到過真正的不幸。娜塔裡婭今天嚐到了這種滋味。
將近兩個小時過去了。娜塔裡婭終於振作起精神,站起來擦乾了眼淚,點亮蠟燭,將羅亭的信放到火上燒掉,又把灰燼拋到窗外。接著她隨手翻開普希金的詩集,讀了首先映入眼簾的幾行詩句(她常常用普希金的詩句來占卜)。她讀的是這樣幾行詩:
誰感受過,往事的幽靈
就會攪得他心神不定:
他不會再受到種種誘惑,
回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