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容的嘴角露出笑容。洛魚還是第一次在這種場合看母親表演,心中充滿了好奇。
素容發言了。她沒有清嗓子,也沒有呷一口白開水,一點也不像領導。
素容說:“這幾年大家跟著我跳來跳去,都整對了。華陽哥,是不是?聽說你家剛買了一臺二十五吋的大彩電。”
王華陽是趕忙應聲:“是,是,是!”
素容又說:“二娃子,是不是?聽說梅梅讀高價書你手都不抖就拿出兩千。”
二娃子是洛德榮家的老二,梅梅是他的女兒。他也忙忙說:“這都全靠三媽。”
素容接著說:“這幾年,我們把賺的錢分了八成,這主要考慮大家窮怕了,窮久了,先整點現米米進腰包,心頭也就不慌了。最近我聽德昌說,酒廠效益好了,我們生產的紙箱也供不應求了。見到路邊的錢被別人撿去,不曉得你們心頭咋想地?”
素容停頓了一下,把那杯白開水灌進了肚子。又說:“這些都還不算。德昌的大姐德蓮,就快娶媳婦了,就是坐了牢的黃山要結婆娘了。這是為啥呢?他們要當丁江的工人了。為啥當工人,他們的土地被徵用了,酒廠要擴產了。你們想過沒有,酒瓶總需要紙箱裝吧!咱們不能耗子眼睛看一寸喲!大家懂我的意思了吧!”
德昌接過妻子的話,說:“素容對紙箱廠現狀的分析是中肯的,對旺季紙箱需求的判斷是準確的,對廠子今後走向的預測是科學的。她費這麼大勁,無非是為了大家過上好日子。有的人擔心政策要變,我看是杞人憂天。縣裡的領導說,改革開放快這麼多年了,鄧大爺南巡講話三年多了,你們的腦殼還不開竅。對於廠裡增資擴股的事,我和素容是這樣考慮的:第一,今年原則上不分紅,但過年錢還是要發的,至於發多少,年底再議;第二,按2:1的基準比例擴股;第三,鼓勵多認購,超過基準比例的打九折,但最高比例不超過1:1。認購時限為10天。現在聽聽各位的意見。”
會場上一陣交頭接耳後,王華陽說:“不行!”
還沒等王華陽解釋,素容馬上說:“不行也行!”
王華陽鄢了氣,還是說了一句:“如果不願意認購或者認購數不足基準比例怎麼辦?”
“那就讓他退股!”素容非常不耐煩,事實上是霸道。
會場一片肅靜。素容說:“張廠長,你立即把方案寫幾筆,叫大家在上面劃個丫。”
張廠長像只哈巴狗一樣說:“是!”
德昌起身,發了一圈煙。
眾人被煙一薰,都甦醒了過來,個個笑逐顏開,一個勁地誇獎素容,李姐,你的眼睛就是亮!李妹,你為我考慮得真周到!李嫂,你讓我發財了!李姨,你就是我們的財神菩薩!李媽,你比我的親媽還親!
素容像女皇一樣坐在洛魚身旁,滿是威嚴,滿是驕傲。
一個自負的女人!洛魚想。
眾人離去,德昌又變成了哈巴狗。他搖著尾巴來到妻子面前,說:“素容,林江大哥剛東拼西湊找了點錢入股,他恐怕沒錢認購。”素容瞪了丈夫一眼,說:“你去問魚娃吧!”
還沒從母親霸道的語境中走出來的洛魚低著頭,怯生生地說:“我看只有家裡借錢給林叔。”
素容突然抱住洛魚。
她已經十多年沒這樣抱過兒子了。
她的溫情灌滿了兒子的全身。
她在兒子的話語中看見了洛家的希望。
她在兒子的話語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她在擁抱自己。
雪中的紫色
洛魚卻感覺到了冷。
是下雪了。
雪花一絲,兩絲,像針一樣從空中滑落,掉在地上便留下一灘小小的、圓圓的溼印。
自從有科學報道“溫室效應”以來,這樣的雪在這塊土地上就很難見到了。那種漫天飛舞,枝頭掛滿霧淞,四野一片茫茫的景象早已定格在童年的記憶中。但心裡一直是乞盼的。這種乞盼的心情北方人是無法理解的,在他們看來,雪花飄揚是冬天裡平常之又平常的天氣。但對沙丘大地上的人們來說,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
一絲,兩絲的雪讓洛魚想起理工大學207室那些夥伴們。207室除了洛魚之外,還有五位難兄難弟,他們分別是 “哲人”許傑文,“黃土高坡”董波、“救世主”林業舒、“露水情”譚路和“雄起”徐大雄,畢業後,大家都各奔東西,這些人註定只有星星點點地灑落在洛魚今天和明天的生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