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內部器官。
我對孟斯齊說,“x光何等強大,幾乎要透視一切,卻也無法看透人心。”
他笑笑,說,“人心是太過複雜的東西,有時一個人自己也未必看得清。我有一個男病人,女友舉家移民美國,要和他分手,第二天便在醫院查出體內有腫瘤,如聞晴天霹靂。打電話給前女友作最後道別,女方聞訊,在電話一頭痛哭,反倒要他安慰。”
“這人當真萬分倒黴。”有與我一拼之力。
孟斯齊卻輕輕搖頭,“其實他只是良性腫瘤,作個小手術切除即可。結果出來那天,他前女友陪他一起,我告訴他們一切平安,那女孩子當場大哭起來,捉著病人的胳膊說,‘我再不要離開你。’我的病人惆悵,勸她,‘簽證都已下來,不要再說傻話。美國很好,你不要一時任性。’那女孩子凝眸看他,說,‘美國有不好,彼處不外乎藍天白雲摩天大廈,到了那裡未必多添三年壽命,這些日子我俱已想的清楚,我不能承受失去你,我要留下來。’他們兩個去年奉子成婚,我收到請帖。”
“一對幸運兒,因禍得福,皆大歡喜。”我感慨。
“你可認識張明堂?”孟斯齊問我。
“他又是誰?”
“本城有名富商,現下住在本院頂層,發現時已時日無多。”
我在腦海中仔細搜尋一番,記起父親隔壁病房有一名張氏,我在頂層呆了多日,從來只見特護出入,鮮見親友探望。
“張氏昏迷之前未來得及立下遺囑。他育有三兒兩女,此時正是各大報紙熱點人物,自家兄妹同室操戈,為多得一分財產不惜將自己親哥親妹置於死地,可憐老人尚未入土,已被忘得一乾二淨。”
我唏噓。
“我曾受邀參加張氏聚會,那時一家人和樂美滿,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哪知會有這樣一天。”孟斯齊同樣慨然,“人的心就是如此不可捉摸,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撕開最後面紗。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古如此。”他嘆息。
我被他表情唬住,“咄,什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這哪是在安慰我,簡直在嚇我。”
他卻對我笑,“我又沒有說要安慰你,我只是想要告訴人心複雜,你自己也未必看得清,不要這麼早就蓋棺定論。至少你該給我一個機會。”
我又被他感動。
晚上陸青繁來醫院探望父親,見到我的新發型,兩條眉毛扭在一起。
“你又在搞什麼鬼?”
我摸摸光滑頭頂,“我預備皈依我佛,永伴青燈古卷,你意下如何?”
半字真話沒有。
陸青繁看我的眼神要似要把我吞進去。
他問我,“父親情況如何。”
“他醒著的時間已經很少,好在夢中無痛苦。”
陸青繁走到床邊,父親閉著眼,嘴角還有一絲笑意。
“他不必再握著別人的手,”我說,“他現在很快樂,比他過去的十多年所有快樂加起來都快樂,他擁有一切,但最後能叫他幸福的不過一場夢而已。人有時所求不過這麼多而已,只是自己並不知道,反而緣木求魚,去徒勞追求許多其他不必的東西。”
陸青繁默然不語。
離開時他忽然問我,“你與何厲之間到底怎麼一回事?”
我愣住。
“他趁裴家多事之秋,暗中頻頻對裴氏產業動手,裴何兩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猜這次的事與你有關。”陸青繁說。
我聽了頭痛,忍不住扶住額頭,“我會盡快找他說清楚。”
未曾想何厲也是這樣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陸青繁凝神看我一會兒,“不,你不要再和他見面,這件事我能解決。”
“這種時候因為我給你添這麼多麻煩,真是抱歉。”我向他說。
“有空道歉,不如一開始就成熟一點,別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我垂著腦袋聽他教訓,這件事是我有錯。
一個人可以一生天真幼稚,沒有錯,但若因其天真連累周圍他人,那麼便是錯。
任何事都不可無所顧忌。
傷害自己,咎由自取;牽連他人,罪該萬死。此乃真理。
陸青繁忽然輕輕嘆口氣,“你臉色不好,要注意休息。”
我抬起頭,想從這張熟悉臉上捕捉一閃而逝的柔情,但面前依舊是那個疏離淡漠的陸青繁,他冰涼漆黑眼底無半點光芒。
我也並不覺得失望。
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