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日,美玉身披紅彩,頭插金花。巡撫用自己轎馬職事,著中軍官至公館中,迎接女婿入衙。時文武官員俱來作賀,送禮者紛紛不絕。
美玉拱立內堂,聽得三通鼓罷,八音齊鳴。婢女數人簇擁小姐出堂,行交拜禮畢。送入洞房,將飲合巹。小姐偷眼看時,卻不像庭瑞。梅香在側附耳曰:“似非月下情人。”小姐著急,再看時,果然不是庭瑞。乃大驚失色,目視梅香。梅香會意,即來稟夫人曰:“今日貴人不是月下情郎,此必奸徒冒其名者。”
夫人聞言,急來見巡撫,曰:“此非真女婿,乃冒名奸徒,可快掬問,休誤了女兒終身。”巡撫笑曰:“這是甚麼所在,縱有飛天之羽,亦不敢冒名到此。總是月下看得不真。”梅香插口曰:“全然不像。”巡撫罵曰:“你這賤人,也是一樣肉眼。縱然不是,有此才貌,不愧為我女婿。”夫人聞言亦喜。
卻說小姐在房中,心慌意亂,又無處可發一言。欲待問他,又恐失體。梅香此時,又不在身邊,急得汗流如雨。
美玉在房中,見了小姐花容,卻十分得意。忽有僮僕來請曰:“各衙門大人俱已到齊,見在廳上等候,請貴人就席。”美玉遂出廳上飲酒。
時梅香走進房來,將巡撫、夫人之話對小姐說了一遍。唬得菊英臉紅唇黑,眼閉口開。梅香大驚,恰母親亦至房中,見女兒形狀,慌忙問之。菊曰:“兒蒙母親養育成人,不料命多曲折。前在吳江與張郎訂約,誓不改志,誰想有此一番牽連。到今日,又遇奸人假冒而來。欲待說破,又恐壞我爹爹名色;欲持不說,吳江之盟何在。為今之計,有死而已。”夫人曰:“爾不必如此,我自有計。”乃密喚王中,咐耳曰:“爾可如此如此。”王中受計而去。
未幾,入官廳跪稟美玉曰:“長沙知縣查旱歸,特來拜會,請貴人出堂。”美玉曰:“多官在此飲酒,不暇相見,叫他明日來罷。”王中乃出。
須臾,又來稟曰:“長沙知府自京都轉,聞貴人喜事,特來賀喜,務乞一會。今在頭門等候。”美玉曰:“可惡這兩個宮,早又不來。”遂起身謂多官曰:“少刻就來奉陪。”乃獨自一人往外而去,王中相隨,到了頭門。問曰:“長沙府何在?”
言未畢,忽背後一人用鎖鏈一拋,正鎖在美玉頸上,向前便扯,背後數人相推而走。美玉不知何故,忙問:“爾等為何將我亂鎖?”王中等更不答應。
不一刻到了縣前,知縣端坐堂上。差人將美玉帶到公案前。美玉怒曰:“大膽知縣,爾識巡撫之婿否!”知縣駕曰:“爾這奸徒,見了本縣還不跪下!”美玉端然不動。知縣命左右棄了他衣巾,推將跪下。便問曰:“爾是何處奸徒,冒認巡撫女婿?從直招來!”
美玉暗思:“此事無人知覺,就是小姐也認我不出,此事卻從哪裡發作?”乃強辯曰:“我作巡撫女婿,來歷甚大。爾謂我冒認,卻有誰為證?”知縣曰:“巡撫真女婿見今在此,爾尚欲強辯。”美玉暗思:“庭瑞已進京,哪有甚對頭。且我既入院衙,又與小姐交拜了。縱然知我是假,也祇好將錯就錯。我自有巡撫作主,哪怕他甚麼對頭。”祇是強辨,知縣大怒,將僉一拋,責打四十。美玉曰:“我名登虎榜,此地卻打不得。”知縣曰:“我打的是冒名奸徒,快打!”兩傍皂隸,遂將美玉扯下使打。
美玉雖然受刑,猶望巡撫來救,到底不招。知縣拍案曰:“爾這奸徒,不用大刑,那裡肯招。”命左右即加之夾棍。美玉受刑不過,祇得招出真情。
卻說美玉之僕來安,隨美玉至巡撫衙中,正在西廊下飲酒。聞得宅門外喧譁之聲,忙出看時,祇聽得有人言:“巡撫女婿被長沙縣拿去了。多官聞之,不解其故,各自棄席而散。”來安慌忙奔告巡撫。
時巡撫正在後堂閒坐,聞得此事,大怒曰:“縱有天大事,也須稟我。何敢擅鎖我婿。”實時出令箭一枝,命旗牌官往提長沙縣。忽夫人自內出曰:“爾又欲逼死女兒耶?爾受當今重任,為邊疆大臣,尚欲為萬民分懮。今自己女兒之事,尚不能辨其清濁,寧不畏人笑耶。今女兒誓守節於庭瑞,不**於奸人。長沙縣鎖拿,實我所使也。”巡撫聞言,仰天嘆曰:“何罪獲於天,使我生此逆種,徒取軍民笑談耳。”正是:
兒女多曲折,軍民廣笑談。
未知巡撫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美玉由來奸惡未形,雖遭杖押,人尚憐之。今則閟人之書,冒人之名,亂人之節,其奸訛更甚於張宏矣。科場將近,自取鎖押之禍;娶事將成,又遭杖梜之殃。雖奸人善計,亦奚以為徒自取辱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