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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登泰山,忽至繡房,此其廣也、細也;若無儒家的心胸,史家的氣概,詩家的情思,法家的明察,道家的飄逸,佛家的空空,乃至兵家的雄略,縱橫家的智謀,還能來說書嗎?還能把書說得好嗎?真正一個說書之人,上知天文陰陽,下知三姑六婆,誰說他不能於廟堂之上,中流砥柱?不能於帷幄之中,決勝千里?

柳敬亭真是聽呆了,只覺得句句說到了他的心裡,而他心中本來似有,卻是從沒有這樣好好想過的。他起身拜揖下去,說,先生所言,直入我心,請收為徒!

二, 就教

莫後光對柳敬亭說,說書之道,有如江流,千里萬里,一氣奔去,而又隨勢婉轉,直奔東海。說書人能如江乎?說書之道,又如泰山,昂首天外,群山皆小,放觀天下,盡入我懷,說書人能如山乎?因此,書之取之慾其肆,天上地下,古往今來,無不在我書中,此其一也,廣取博喻,形容萬端,像龍像虎,像鬼像怪,無不令聽者身臨其境,此其二也;書之中之慾其微,小如鼠須之動,玄如靈心之幽,無不達我舌下,此其一也,源遠流長,細枝末節,無一錯亂,無一遺漏,此其二也;書之促而赴之慾其迅,如瀑布之沖決而下,如蟾蛙之箭其蟲食,不可遲延,豈容婉轉?書之舒而繹之慾其安,山隨平野闊,江入大荒流,是江之安也,豈能處處急峽,到處高江?高江急峽,固扣人心魄,江入大荒,亦令人流連。敘、寫、赴、繹,輕、重、緩、急,合之則得,偏之則失。書之進而止之慾其留,留者,留有下文,留有伏筆,能綿綿不斷,可轉折自如,因此進中須有止也,止而又可進也。書之整而歸之慾其潔,收得整齊,收得乾淨,收得清潔,一段有一段之歸,一章有一章之歸,全書有全體之歸,神龍自有首尾,一鱗一爪,俱有交代,叫做一筆不苟,全體精彩。

柳敬亭聽了,大為服膺。莫後光又說,莊子庖丁解牛,尚且由技進道,而況說書演義?更當由技而進於道。說書何謂得道?在於一字,叫做忘。坐著說書,正是坐而忘之,坐亡也。一坐到說案後面,就忘了自己的身,忘了自己的事,忘了自己這個人,也忘了坐在下面聽的有貴要人物,忘了今日何日、此地何地,忘了自己姓甚名誰、根本家鄉,一切都忘,只有心中之書未忘,我就是書,書就是我,我就是古往今來,我就是其中悲歡離合,我就是書中生旦淨醜,我只是三寸不爛之舌,手眼身法,把那一切演義出來,吸住你們的眼,扣住你們的耳,打動你們的心,抓住你們的神,讓你們跟著我一起忘了一切,只有說書、聽書,天崩地塌不想離座,洪水進屋還要聽完。驚堂木一拍,且聽下回分解,散了場,我才記得我原來的這個人,本來凡夫俗子、平平常常。

柳敬亭大喜,表示回去用功。莫先生說,期月以後,你在城隍廟前擺下書場;我去觀聽,那時再與你切磋。

三,練成

一個月後,柳敬亭在城隍廟前說書,說的是《水滸傳》中的一段,莫後光悄然雜於人群中觀聽,直至散場。莫後光到家時,柳敬亭卻已在門口守候,對先生一個長揖,說,今日演義,請先生指點。莫後光請他進屋,讓他先吃茶,然後對他說,你今日演義,尚在門邊。書之內容,不算好笑,但人們聽得忽而呵呵呵,忽而嗤嗤嗤,忽而吃吃吃,忽而嘻嘻嘻,逗眾而浮,未引其思,行雲流水,一切淺易,尚須深入,以中其微,微者,此情,此理,此景,此人,幽渺獨一,自有其節,而決不同也。柳敬亭聽了,恍然若失,窈然有悟,表示回去再去用功。莫先生說,再待期月,我去聽你說書。

又一月之後,柳敬亭仍到城隍廟前說書,聽眾倍之,說的是《水滸傳》中另外一段,莫後光還是悄然雜於人群之中觀聽,直至散場。當莫後光到達家門口時,柳敬亭恰也到了門口,對先生一個長揖,說,今日演義,請先生指點。莫後光挽了柳敬亭的手一起進屋,坐下吃了茶,對柳敬亭說,你今日演義,亦已進門,且登其堂。書之內容,不算驚險,而人們聽得聳身延項,大氣不出,嘴張舌僵,毛豎發立,中微洞幽也,入情入理也。可矣。然而技進於道,道至於成,入其室,坐其中者,子乎?子乎?莫後光說罷站起,撫柳敬亭肩背,說,子能大成乎?大成者,進於神也。期月再言,期月再言。柳敬亭對先生一個長揖到底,退出兩步,轉身離去。

又一月之後。柳敬亭還是在城隍廟前說書,聽眾如山,說的仍是《水滸傳》,莫後光雜於眾中觀聽,直至散場。當柳敬亭到達莫家門口時,已有童子在門口等候,說先生有請。柳敬亭進門,莫後光站在天井裡迎候,挽手進屋,坐下用茶。柳敬亭說,今日演義,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