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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的看法,最高的神宙斯安排下了戰爭的命運,將讓希臘聯軍受到特洛伊人的沉重打擊,以滿足阿基琉斯的憤怒,然後阿基琉斯才會出戰,以戰勝特洛伊人。

荷馬史詩《伊利亞特》第一卷作為開篇,就這樣寫一件事如何牽動了天上人間。這件事雖然在天神的處理下得到了解決,卻引出了底下整篇史詩的情節。這個第一卷,寫得(盲詩人荷馬是吟唱出來的,正如中國,古代的詩篇也來自盲人的唱傳)錯綜而完美,靈動而有序,瑰麗而明淨,很漂亮。其開頭一段,作為開頭,似乎正是西方小說經典性的一種開頭,就是將後面的事在開頭概括提起,以引起下文,也可以說是倒敘的方法和戲劇性的方法:

歌唱吧,女神!歌唱斐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憤怒,他的憤怒招致了這場兇險的災禍,給阿開亞人帶來了受之不盡的苦難,將許多豪傑強健的魂魄打入了哀地斯,而把他們的軀體,作為美食,扔給了狗和兀鳥,從而實踐了宙斯的意志。

我們看《白鯨》的開頭:

就叫我以實瑪利吧。許多年前了,別管它究竟是多少年,那時,我的錢袋裡沒有錢。海岸上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兒引起我的興趣,我想我還是出去航行航行,見見世界的水域。這是我驅逐憂憤、調劑精神的方法。

我們再看《百年狐獨》的開頭:

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時……

它們之間的相似,既是一種神似,也是一種形似。

神似者,都在開頭就灌注了全篇,或者說都從全篇獲得了成竹在胸的氣概,然後以一句凝練之語脫口而出,這樣的開頭立即獲得了敘事全篇的能量,有如“高屋建瓴”這個成語所形容的那種能量,它將催動和帶動作者之筆去完成全篇哪怕是百萬字的敘事。

形似者,它們的第一句,其實都是感嘆句,“歌唱吧,女神”,是感嘆句,“就叫我以實瑪利吧”,是感嘆句。而“多年以後”的前面,其實也有一個感嘆句,只是沒有寫出來,是隱形的,比如,至少它可以有一個“啊”字,“啊,多年以後”,等等。這一聲感嘆,就來自作者從成竹在胸的全篇所獲得的全文之“氣”,是一股飽含敘事能量的勃勃生氣,以至要脫口而出首先發出一聲感嘆。

形似者,還在於,它拒絕了單線和平面,拒絕了平鋪直敘,它把以前以後的時空,在開頭用一句話絞在一起說出來,彷彿也讓讀者把接受的大門一下子就敞開了許多,有了更多的接受的準備和興趣。

這個先後時空的絞在一起的概說,在《伊利亞特》,既有從頭說起(阿基琉斯的憤怒),又有“探後言之”(實踐了宙斯的意志),假如不這樣說,那就這樣開頭:“讓我們從阿基琉斯的憤怒說起,當時,事情是這樣的……”,那也是從頭說起,但以後的事,一個字都不提,沒有“探後言之”的東西。

在《白鯨》,一句“許多年前”,這彷彿也是要從頭說起,卻隱含了“探後言之”,是站在後來的時空裡才這樣說話的。

而在《百年孤獨》,乾脆用了一個“多年以後”,就直接地站在了“探後言之”的敘事立足點上。它的複雜性還在於,儘管它直接站在了“探後言之”的敘事立足點上,卻又用一個“想起……當時……”,又回到某種“從頭說起”或“從前面說起”的一般敘事立場上。(也許,還有一種從當中說起的方法,那麼你就得把前面的和後面的都要照顧到。)

所以,從上述三部經典性的作品看,其開篇的藝術,不管如何變化,實質只有一個,那就是“倒敘”,但並不是簡單從尾說起,而仍然是從頭說起,只是把後面的或結果的東西在開頭同時地錯綜地作一交代,這就顯得大為不同。至於《百年孤獨》,又加以變化,就把經典又重新整理了,具有了別開生面的效果。

一九三九年古歷八月初九,我父親這個土匪種十四歲多一點。他跟著後來名滿天下的傳奇英雄餘佔螯司令去伏擊……

令人眼前一亮的中國小說《紅高粱》的這個開頭,對照上面所說的,或許是巧合,或許是直接得到了《百年孤獨》的啟示。

中國的傳統小說或戲劇,早就涉及到了敘事藝術方面的此種問題,而有所探索和努力,只不過需得拂開歲月的塵土,才能看見。比如,《三國演義》開篇的“詞曰”,用一句“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不但概括了三國時代“英雄”們的結局,也概括了歷史上無數英雄盡折腰的事實,這就不是簡單的開頭。《水滸傳》也是這樣,開篇的“詞曰”,飽含著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