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您這又是何必呢?”同行朋友中數孫醜子最直率最沉不住氣,“憑您這人品、這出身、這相貌,什麼樣的黃花大姑娘您找不著?只要發句話,她們還不得烏泱烏泱上趕著?您幹嗎偏要……說實在的,我都替您覺得虧!知道不?您可是——”說著話,把一枚銅錢拍到了桌子上,“大童子(大銅子)!”
沈春和斟酌著詞句說道:“話不是這麼說。可我覺得,這事還是有點兒欠妥當。我知道您覺得欠著李牽著,您是想拉把他們孃兒幾個一把,可拉巴的辦法有得是,不一定非得娶了滿月,您說是不是?還有一節,您是在旗的滿人,滿月是漢人,照旗人的規矩,滿漢歷來是不準通婚的,您考慮過這一層沒有?”
阿彥濤爭辯道:“幾位哥哥都清楚,牽著是為了我才死的,這一次奕詳全都是衝著我來的,眼瞅著這孃兒仨現如今無依無靠、哭告無門,我無動於衷,我袖手旁觀,我顧這顧那?我還算個人嗎!說到幫了,誰都知道寡婦門前是非多,你們又讓我怎麼幫?再者說,我確實也……也喜歡……”
雖然是支支吾吾,朱少文已明白他心中的意思,便對眾人道:“彥濤既這麼決定了,必有他的道理,世間的事,有些能說得清,有些卻無論怎麼也說不清。沒別的,大家既是兄弟,責無旁貸,到時候必定要使出渾身解數,把婚禮辦得熱熱鬧鬧、紅紅火火的!”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楊梅竹斜街李寶成住的小院正好有兩間空著的南房,阿彥濤遂把它租下來做了新房。
八月十五一早,小院裡便提前搭起了喜棚,擺設了席桌,大門口貼上了大紅的雙喜字。為了節省,李寶成把自己新加入的“嵩祝成”戲班的文武場面請來充當了鼓樂班。為了熱鬧,不僅邀請了所有的相聲藝人,而且連在天橋變戲法、唱大鼓、說評書、練把式的諸多同好也都一一發了紅帖。
葉兒抱著小壽星唱兒站在當街門口,笑孜孜看著丈夫朱少文忙裡忙外招呼著前來賀喜的客人。一些孩子從她身前跑過,領頭的是孫醜子新近認下的“外甥”裴狗蛋,一個鄉下的小夥子哪裡見過這種歡騰場面,瘋瘋癲癲像個半大小子。
葉兒抽空一把拽住了他,指了指人群裡的臭丫頭,說道:“別淨顧了自己瞎跑瞎鬧,今兒個你舅舅、舅母都忙,你得把小弟弟看好了,亂哄哄跑丟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裴狗蛋一呲牙,“放心吧嬸,丟不了!”一面說,一面領了臭丫頭躥躥蹦蹦地跑遠了。
不知什麼時候六五子湊了過來,冷不丁從身後拿出一個紙糊的“刮打嘴兔兒爺”,舉在手上衝唱兒晃了幾晃,“叫哥,哥就給你!叫……”說罷,手指在兔兒爺的脖子上捏了捏,那兔頭人身的玩偶便一張一合地動彈了嘴。
唱兒小眼睛裡放了光,“的、的”地叫著,伸出小手把那兔兒爺一把搶了過來。
“師孃,”六五子說道,“您今兒幹嗎穿得這麼素淨呢?大喜的日子,即使不披紅、不掛綠,總也得弄幾朵花兒戴戴吧?”
“幹嗎?”葉兒白了他一眼,“回頭,讓人看新娘子,還是看我?”
“當然是看——”語出一半,六五子一下改了口,“我就不明白,阿師叔他為著什麼非要娶一個二婚頭呢?”
葉兒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麼?你阿師叔是個大仁大義之人,行的、做的,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間對得起良心,往後你得跟著好好學。”
這時,只聽街口有人高聲喊道:“快來看呀,新人到啦——”
話音未落,就見一頂四人彩轎伴著喧騰的鑼鼓與鞭炮,在一對金燈的引領下顛顛顫顫行過來。十字披紅的阿彥濤騎在一匹棗紅馬上,雙手抱著拳,不住地向前來道喜的親友們致著謝意。
看到這兒,葉兒不禁又想起自己出嫁那天的情景,由不得鼻子一下酸了,眼睛也變得潮溼起來。
歡喜蟲兒第二十九章(5)
“怎麼,眼熱了?”隨了話語,一隻大手搭上了她的肩頭,不用扭臉,她也能知道這是誰。“葉兒,我朱少文對不起你,欠你的情,一輩子也還不完……”
“瞎說,人家是替阿二爺高興呢……”葉兒揉了下鼻子,嗓子裡卻帶出一股明顯的哭音。
“我答應過你的,葉兒,待會兒我就和轎房約定下,明兒,就是明天,咱就把這彩轎租下來,抬上你,還有咱的唱兒,圍著這座北京城,由著性兒地風風光光轉一天!我要讓人們看看,看看我朱少文娶了一個多麼好的老婆,看看我窮不怕養了一個多麼好的兒子!”
“快小點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