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像是父親和女兒的關係!他們經常是疏遠的。她到處妨礙他。現在她又結盟來反對他。正是她的美麗使那些對他執拗不屈的性格溫和下來,並以一種不合常情的勝利凌辱了他。
也許在這一切當中可以聽到他心胸中被喚醒了的一種感情的憤憤不平的,這種感情是由於他目前不利的處境,而她本可以使他的生活變成另外一種樣子,相形之下所激發出來的(不管這種激發是多麼自私)。可是他的高傲的海洋的滾滾浪濤淹沒了遠方的雷鳴。除了他的高傲外,他不能容忍任何東西。在他的高傲中,堆積著自相矛盾、不幸和自己造成的痛苦。懷著這樣的心情,他恨她。
他的妻子以她不同的高傲竭盡全力對抗著擺佈他的那個易怒的、固執的和繃著臉的惡魔。他們永遠不能在一起過幸福的生活。可是沒有什麼能比這種蓄意的、堅決的感情爭鬥能使他們的生活更加不幸的了。他的高傲決心要維護他的堂堂皇皇、至高無上的地位,並強迫她承認它。她則寧肯被折磨至死,直到最後,也只能把她那傲慢的眼光向他投射過去,在眼光中平靜地、不屈地流露出對他的鄙視。這就是他從伊迪絲那裡所能得到的承認!他不知道,當她被迫得到和他結婚的無上光榮時,她在感情上是經歷了怎樣的風暴與鬥爭。他不知道,當她容許他稱她為妻子的時候,她認為她是作出了多大的讓步啊。
董貝先生準備向她表明,他是至高無上的。除了他的意志之外,不應當有別的意志。他願意她是高傲的,但是她應當因為他而高傲,而不應當反對他而高傲。當他獨自坐在那裡,心情變得冷酷起來的時候,他時常聽到她出去,回來,在倫敦社交界周旋,毫不關心他的喜愛或厭惡,高興或不快;如果他是她的馬伕的話,那麼他也不會受到更多的注意。她的冷淡的、極度的漠不關心——他本人這一無可爭辯的性格被她奪走了——比其他任何對待他的態度都更刺痛了他;他決心強迫她向他的崇高的、莊嚴的意志屈服。
這些思想在他腦子裡已經盤旋了好久,有一天夜間,當他聽到她很晚回家以後,他就走到她的房間裡去找她。她獨自一人,穿著華麗的服裝,剛剛從她母親房間中回來。當他見到她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是憂鬱的、沉思的;可是當他還在門口的時候,她就覺察到他了;因為當他向她面前的鏡子看了一眼的時候,他立刻看到他十分熟悉的、那皺著的眉毛和那陰沉的、漂亮的臉孔,就像在一個畫框裡似的。
〃董貝夫人,〃他走進去,說道,〃請允許我跟您說幾句話。〃
〃明天吧,〃她回答道。
〃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間了,夫人,〃他回答道,〃您把您的地位擺錯了。我一向是由我本人來選定時間,而不是讓別人來給我選定時間的。我想,您還不瞭解我是誰,我是什麼樣的人,董貝夫人。〃
〃我想,〃她回答道,〃我十分清楚地瞭解您。〃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著他,然後把潔白的、閃耀著金子和寶石的胳膊交叉在隆起的胸前,眼睛轉向別處。
如果她在冷靜、沉著的態度中不是那麼漂亮,不是那麼莊嚴的話,那麼她也許就沒有力量使他感覺到他處於不利的地位了;這個感覺穿透了他極度高傲的盔甲。可是她有這個力量;他敏銳地感覺到這一點。他向房間四處看了一眼,看到華麗的裝飾品和奢華的服裝被零亂地散放在各處,絲毫也不被珍惜——這不只是由於任性和粗心(在他看來是這樣的),而是由於對貴重物品堅決的、傲慢的蔑視。這時候他愈來愈感覺到她有力量使他處於不利的地位。花冠,羽毛飾物,寶石,花邊,綢緞——不論他往哪裡去看,他都看到珍貴的物品被輕蔑地、毫不在乎地亂扔。甚至那結婚的禮品——鑽石,也在她胸前一起一落,彷彿渴望著掙斷把它們緊扣起來的、環繞著她的脖子的鏈子,滾到地板上,她可以踐踏它們。
他感到他處境不利,也沒有掩飾這一點。嚴肅而又生疏地處在這些鮮豔的色彩和妖嬈的閃光中間,生疏而又拘束地面對著高傲的女主人(這些閃光把她那難以親近的美貌不斷重複地呈現在他的周圍,就像是由鏡子的許多碎片映照著似的),他感到侷促不安,處境尷尬。有助於她保持蔑視一切、沉著冷靜的態度的所有東西都使他煩惱。他煩惱地、生氣地獨自坐下來,情緒沒有好轉地往下說道:
〃董貝夫人,我們之間很有必要達成某些諒解。您的行為並不使我感到高興。〃
她僅僅再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轉開了眼睛;可是如果她可以說上一個鐘頭的話,那麼她也不會比這表示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