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的景象。董貝先生心中懷著複雜的世俗的謀略與計劃;跟他一模一樣的小人兒心中懷著天知道什麼荒誕離奇的幻想、沒有定形的思索和飄忽不定的考慮。董貝先生由於古板與傲慢而木然不動;跟他一模一樣的小人兒則由於遺傳和不自覺的模仿而木然不動。這兩個人是多麼相像,然而又形成了多麼奇異的對照。
有一次他們兩人一言不發地沉默了很久,董貝先生只是由於偶爾往他的眼睛看上一眼,看到他眼中的亮光像珠子一樣閃耀,因此知道他沒有睡著,這時候,小保羅這樣打破了沉默:
〃爸爸,錢是什麼?〃
這個突然提出的問題跟董貝先生正在思考的問題十分直接地聯結著,因此董貝先生感到困窘。
〃你問錢是什麼嗎,保羅?〃他回答道。〃錢?〃
〃是的,〃孩子把手擱在小椅子的扶手上,抬起他那老氣橫秋的臉,望著董貝先生的臉,說道,〃錢是什麼?〃
董貝先生陷入了困境。他本來真想把流通手段、通貨、通貨貶值、鈔票、金條銀條、匯率、市場上貴金屬的價值等等一類術語向他作出一些解釋,可是他向下看看那小椅子,看到下面還有那麼遠遠的一段距離,就回答道,〃金,銀,銅,基尼,先令,半便士。①,你知道它們是什麼嗎?〃
①當時的英國貨幣單位。1基尼等於21先令;1鎊等於20先令;1先令等於12便士。
〃啊,是的,我知道它們是什麼,〃保羅說道,〃我問的不是這意思,爸爸。我是想問,錢究竟是什麼?〃
哎呀,天老爺!當他抬起臉望著他父親的臉的時候,那是一張多麼老氣的臉啊!
〃錢究竟是什麼!〃董貝先生大為驚異地把椅子挪後一點,以便仔細看看提出這樣一個問題的自以為是的小東西。
〃爸爸,我的意思是它能做什麼?〃保羅合抱著兩隻胳膊(它們不夠長,不容易合抱),看著火,又抬起眼睛來看著他,又看著火,然後又抬起眼睛來看著他。
董貝先生把他的椅子拉回到原先的地方,摸摸他的頭。
〃你會逐漸知道的,我的孩子,〃他說道。〃錢能做任何事情,保羅。〃他一邊說,一邊拉起那隻小手,輕輕地敲打著他自己的手。
但是保羅儘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並輕輕地擦著椅子的扶手,彷彿他的智慧是在手心裡,他正在把它磨擦得更機敏一些——同時又看著火,彷彿火是他的顧問與提詞員似的——;他在短短的沉默之後,重複著問道:
〃任何事情嗎,爸爸?〃
〃是的,任何事情——幾乎,〃董貝先生說道。
〃任何事情就是每一件事情,是不是,爸爸?〃他的兒子問道;他沒有注意到或者可能不理解那個限制詞。
〃是的,任何事情包括每一件事情,〃董貝先生回答道。
〃為什麼錢不能把我的媽媽救活呢?〃孩子反問道。〃它是殘酷的,是不是?〃
〃殘酷!〃董貝先生整整領飾,似乎憎恨這個想法。〃不,好東西不會是殘酷的。〃
〃如果它是個好東西,能做任何事情,〃小傢伙重新看著火,沉思地說道,〃那麼我奇怪,它為什麼不能把我的媽媽救活呢。〃
這次他沒有向他的父親問這個問題。也許他已以孩子機敏的觀察力看出,它已經使他的父親感到不安了。可是他大聲地把這個思想重複地說出來,彷彿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存在已久的思想,曾使他十分苦惱;然後他用手支託著下巴,坐在那裡,慎重地思考著,想從火中找到一個解釋。
董貝先生從他的驚奇(且不說是恐慌)中恢復過來以後(因為這孩子雖然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在他身旁以同樣的姿態坐著,但這卻是他第一次向他提出他母親的問題),向他詳細地說明,錢雖然是個神通很廣大的精靈,決不能以任何理由輕視它,但它卻不能使到了時候該死的人們活下來;而且很不幸,雖然我們從不曾像現在這樣富裕過,但是即使是在城市裡,我們所有的人也都是一定要死的。不過,儘管如此,錢卻可以使我們得到榮譽,使人們畏懼、尊敬、奉承和羨慕我們,並使我們在所有人們的眼中看來權勢顯赫,榮耀光彩。它常常能把死亡推遲得很久。舉個例子來說,它能使他媽媽獲得皮爾金斯先生(保羅本人也常常從他那裡受益)和傑出的帕克·佩普斯醫生(他從來不知道他)的治療。它能做到一切它能做到的事情。董貝先生把所有這一切以及為了達到同一目的所要說的其他事情都灌輸到他兒子的心中;他的兒子專心致志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