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大家在李會長的領導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會規來。大家一致贊成每月的初二和十六這兩天,也就是給灶王爺上供的吉利日子,晚上上燈時刻,按各人年齡的大小順序,依次到各家去做清客。主人家只要拖出幾條冷板凳,泡一大壺茶就行了。至於哪個好客的主人,還想招待一壺冷“燒老二”,幾盤鹽黃豆,以助談興,也不反對。每次*,拈一回鬮。哪個拈著了,就歸哪個擺一個龍門陣。不過李老是會長,不參加拈鬮,由他第一個擺,我是幹事,最後一個擺。各人擺的龍門陣,可長可短,一次擺不完,下次接著擺。不擺的就勒令退會。
李老告誡大家說:“雖然聽說要恩賜言論自由了,可是禍從口出的明訓,不可不守。我們坐冷板凳,喝冷茶,說牛皮酢,扯野狐禪,或是耳聞目睹,或是親身經歷,或採自街談巷議,或搜於野老鄉嫗,或奇聞異事,或野史秘譚,都不過是一些無稽之談,擺出來可以讓大家去脹化食,理經通氣,混時光、消永夜罷了。我們本來不想言之於口,筆之於文,藏之名山,傳之後世。更不敢去針砭時弊,妄斷是非。至於發聾振聵,犯上作亂,更不是我們的旨意。因此,我們冷板凳會要有所談,有所不談。”
大家覺得李會長說的也在理。明哲保身,古今如此嘛。於是大家議論哪些不可談。結果由會長歸納出“十不談”來,訂出一個“十不談”公約:一不談聖賢之訓;二不談大人之言;三不談*大事;四不談紅樓豔史;五不談儒佛上帝;六不談怪力亂神;七不談洋場軼聞;八不談海外奇觀;九不談玄;十不談機。大家都贊成。
會長李老,興致很高,又說話了:“冷板凳會是一個雅會,何不效法古人寫《蘭亭集序》的先例,請哪位大手筆寫一個《冷板凳會緣起》呢?”
“秀才!”張老才出口,大家一致舉手贊成。
我很惶恐,連忙推辭:“不可,不可!小子不才,豈敢班門弄斧?另請高明吧!”
李老說:“要說寫等因奉此的濫調公文,你不如我們,要說寫一篇讀來有板有眼的《緣起》,非你不行。你是不第的秀才、大學生、洋翰林,肚裡的墨水比我們的多。現在我是會長,你是幹事了,我這個會長叫你幹事幹這件事,你不能不幹。”
讓子彈飛 序 冷板凳會緣起(4)
我還能說什麼呢?
平常不大開口的王科員,出人意料地又出一個主意說:“既是雅會,我們都算是雅人了。雅人不可沒有雅號,何不各人給自己取一個雅號呢?”
“好主意。我們都自取一個雅號,權且冒充一回風雅吧!”張老第一個贊成。並且馬上報出自己的雅號叫“巴陵野老”,他說因為他是巴州鄉野的老人。
李老也自報叫“峨眉山人”,他說他是蘇東坡的老鄉,眉山人,隔峨眉山不遠。黃科員說他是重慶山城的人,他大半輩子在山城給人當“幫幫匠”,自號“山城走卒”吧!吳科員說他是郭沫若的老鄉,生長在青衣江畔,青衣江古名羌江,他就自號“羌江釣徒”。王科員平常黴秋秋的,大家說他像個老學究,於是奉送給他一個雅號“三家村夫”,他還挺滿意呢。周科員說他的祖輩人沒有出息,家裡無田無地,只傳下來一支筆、一塊硯盤,靠這個謀生,因此自號“硯耕齋主”。童科員是一個道地的山裡人,一頭亂髮,像個窮而無告的雜毛老道,所以他自號“窮通道士”。孫科員出身縉紳之家,早已破落,可是他還念念不忘他家的花園裡有一個“無是樓”,因此他自號“無是樓主”。趙科員還沒有想出自己的雅號,李老卻已替他想好了,說:“你就叫‘野狐禪師’吧!”大家都覺得好,因為他是一個擺龍門陣的天才,平常愛給大家擺些沒經沒傳的龍門陣,大家說他擺的是“野狐禪”,叫他“野狐禪師”,再恰當也沒有了。最後輪到我了,大家本來就叫我秀才,李老說我是一個沒有來得及趕考及第的秀才,叫我自號“不第秀才”吧!
李老批准了大家的雅號,說:“以後再不要叫張科員、李科員了,只叫雅號。”
當然誰也不反對。
過了半月,我寫的《冷板凳會緣起》寫好了。我們的會長李老——哦,現在要叫他峨眉山人了——通知大家擇一個黃道吉日,那一天各人都要齋戒沐浴,到會長家裡去舉行典禮。
這一天,我們都到了“心遠居”。會長已經安排好了神位,點上大蜡,中間插上升起嫋嫋青煙的一炷香,桌上擺了一個古色古香的大茶壺,一溜擺著十隻已經倒滿茶水的陶茶杯,桌前散放著幾條木板凳。會長率領大家一字站開,面向茶壺。大家跟會長學,舉起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