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鬆地勾出一個清新的春天。“迷”“沒”這樣的字彙雖直白,卻顯然經過鍛鍊。“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問劉十九》),末兩句脫口而來,與“新醅”“火爐”相映襯,暖意洋洋。白居易許多有情趣的小詩,都在閒適詩一檔裡頭。但閒適詩裡,好詩與平庸之作不成比例,泥沙多而珠玉少。一味的淡雅,一味的自我孤高,一味的佛老,相同的主題相類的意象,重疊復出,未免乏味。
白居易之為白居易,令他身前暢銷身後不朽的,更多的是他自己不以為然的感傷詩。諷喻詩固然體現著白的追求,但其中的好詩如上面列舉的也不會超過十篇。白居易很少按捺得住議論的慾望。像《賣炭翁》中將議論藏在敘事描寫中,像《輕肥》以十四句寫權貴的豪侈,僅以末二句“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作一個有力的結束。這樣把握得住的時候太少了,以至在傑作《新豐折臂翁》結尾添一段主題總結,成了蛇足。更不消說許多通篇議論的用力太過之作了。白居易也知道自己毛病所在:“理太周”“意在切”。其感傷詩傑作,如《長恨歌》《琵琶行》則另是一番風光了。
《新樂府》中的名作《上陽白髮人》,寫宮女的哀怨。其中有這樣的句子:“未容君王得見面,已被楊妃遙側目,妒令潛配上陽宮,一生遂向空房宿。”似乎就暗示了寫有關於楊妃的前篇。《長恨歌》寫於白居易三十五歲時,大致在《新樂府》創作稍前一點。
後世對《長恨歌》的批評焦點之一就是作者在主題上的遊移,在諷刺與同情之間,在重色誤國與其真摯愛情之間,的確難以取捨。最終的結果是作者從批判傾向於歌頌,從政治家傾向於人性觀察家的立場。對於現代讀者來說,我們歡迎作者這種取向。這種藝術取向使作品閃爍著永恆的魅力。
白居易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一個暢銷詩人,知道其暢銷的盛況:“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無不題僕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每有詠僕詩者。”令他很有些哭笑不得的,居然有*以能背誦《長恨歌》而索要高價的事情。在人民中間流傳的,不是他的諷喻詩和閒適詩,“悉不過雜詩與《長恨歌》已下耳”。白居易不知道的,是他在海外的暢銷,在日本,他是最流行的中國詩人,日本的《紅樓夢》——11世紀的《源氏物語》中就找得到白詩的印跡。即使在英語世界,他也比李白還要受推崇,他的曉暢明白的詩歌語彙,是造成這種風行的主要原因,這一點可以讓白居易覺得安慰吧。
如果僅以通俗論,白居易還俗不過他傳說中的老師顧況。顧況的《杜秀才畫立走水牛歌》,有“崑崙兒,騎白象,時時鎖著獅子項”、“八十老婆拍手笑,妒他織女嫁牽牛”的大白話。
不過“元淺白俗”的帽子,還是落在他頭上。畢竟他是更著名的通俗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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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朽的方法 李 煜(1)
唐朝覆亡到宋朝立國的半個多世紀,被稱為五代十國時期。五代是北方五個交替出現的短命朝代,十國則是南方十個交錯或並存的小國。這時期的兩個文學中心都在南方,分別是四川蜀國的花間詞派作家們和江南唐國的兩代國主及其一位宰相創造形成的。而後者的成就更加輝煌和不朽。
南唐王國,從立國到滅亡不過三十八年,三代國主執政。第一代李昪、二代李璟,末代李煜。就政治成績而言,是一代不如一代,就文學成績而言,是一代更比一代強。李昪算是開國皇帝。李璟在位一十九年,即位之初,尚有拓土的政績,國土由二十八州擴大為三十五州,但到了955年,卻迫於後周帝國的侵蝕,丟失江北土地並向周世宗(柴榮)稱臣,自動取消了帝號,稱南唐國主。李煜時,更是年年向宋王朝交錢納貢,聽任宋朝壓制,降稱江南國主,改變朝服,降封子弟。終於到宋將曹彬攻陷江陵,李煜率臣子肉袒出降。976年,李煜白衣紗帽抵達東京,受封為右千牛衛上將軍違命侯。宋太宗趙光義即位後,改封他為隴西郡公。978年,趙光義賜牽機藥毒斃李煜。是年,李煜四十二歲。
李璟本是一個“天性儒雅,素昧威武”但“多才多藝,好讀書”“時時作為歌詩,皆出入*”的人。現留存的作品有一首七律,一首不完整的七古和一些斷句以及最重要的四首詞,僅僅依靠這麼一點文字,就足以使他在文學史上佔一不朽的位子。李煜流傳下來的詩見於《全唐詩》中有十八首,並斷句三十二句,留下來的詞有四十餘首,較為可靠的有三十多首。依靠這三十多首詞,李煜成為中國詞史上的第一座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