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俗人白居易(1)
一個流傳久遠的故事,雖然它根本沒有發生過,但因為它與白居易的名字和詩作結合得如此生動和緊密,所以仍然會流傳下去。故事說,少年詩人白居易初入長安,向前輩詩人大名士顧況投呈自己的詩卷。這種行為在唐代非常盛行,被稱為干謁,是一種迅速建立知名度躋身文壇和官場的有效方式。顧況聽到白居易的名字,便玩笑說:長安米價很貴,居之不易呵。但是,看到白詩中有“野火燒不盡”的句子,便大為歎服,改口說:寫得出這種詩文的人,居長安也容易呵,剛才不過戲言耳。後人已經考證總結,顧況與白居易沒有見面的機會。就這首詩而言,雖然著名,卻並不盡美。全詩是:“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悽悽滿別情。”五六兩句是同義反復,犯了“合掌”的毛病。七八兩句是點出送別的主題,單取前四句,應該是一首極好的五絕。以後面的意思推斷,“枯榮”“野火“春風”是安慰鼓勵,被送的或者是個不第的文人不如意的公子。但是,因為“野火”“春風”兩句本身具有的廣大的包容性,蘊涵頑強生機、堅韌意志,等等象徵意義,便具獨立的超越性的傳誦價值。
使白居易確立其文學史地位的,是他的詩歌理念和詩歌實踐上的通俗與豔麗。
白居易分自己的詩為四大類:諷喻詩、閒適詩和感傷詩,以及雜律詩。雜律詩是以體裁分,依照詩作的內容,完全可以納入到前三類中間去。諷喻詩,是批判現實的社會題材的詩,是表達他的“兼濟之志”的,是期望干預生活的作品,最能體現白居易的詩歌理想。總括他的文學思想,就是他所謂“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其諷喻詩代表作有《秦中吟》十首一組,和《新樂府》五十首更大一組。“新樂府”以杜甫為淵源,以中唐詩人張籍、王建為先聲,因李紳作《新題樂府二十首》而命名。白居易最要好的詩友元稹步李紳的韻唱和二十首,白居易又響應元稹作五十首,李紳之作已失傳,元稹之作眼高手低,而以白居易的詩作最為成熟,所以白居易便是這場運動的統領者。白自稱他的《新樂府》是“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五十首詩作,一首批判一事物,展現了廣大的現實,痛詆貧富不均和諸般社會不公。唯恐人們不明晰其詩的用意,白居易務必在每首詩中點明主題,“首句標其目,卒章顯其志”。其中的名作,中學課本必選的《賣炭翁》是“苦宮市也”;《新豐折臂翁》,“戒邊功也”;《紅線毯》,是“憂農桑之費”,譏諷地方官橫掠民脂進奉皇帝,“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兩絲。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這樣的批判尚屬溫和,《杜陵叟》中就比較激烈了:“剝我身上帛,奪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
白居易現存詩有近三千首,為唐代第一高產詩人。但其中,他最為看重的諷喻詩不過一百七十餘首,比較集中地寫於唐憲宗元和初年(公元805至815年之間)。其時他剛剛在中央政府任職,懷有高漲的政治熱情,曾一度寫下七十五篇政治議論文(《策林》),暢論政治、經濟、軍事各方面。元和十年,某節度使遣賊刺殺宰相,白居易以為是有書籍以來之“國辱”,上書請求捕賊,朝內大臣告他越職行事,白居易被貶官江州司馬。事件本身只是表面的理由,其實的禍根源於白居易的諷喻詩,那些詩早已觸怒朝中權貴。被貶官的白居易,由此便熄滅了他的政治熱情,雖然此後,他還寫有《與元九書》總結他的文學理念,在杭州太守任上修西湖大堤,在蘇州贏得“蘇州十萬戶,盡作嬰兒啼”的人民熱愛,在洛陽不免作“心中為念農桑苦,耳裡如聞飢凍聲”的興嘆,但諷喻詩是不大寫了。後來,雖然有機會回到中央任職,他也寧願做地方官,把這種路向作為一條隱逸之路貫徹下去,直到晚年與香山僧人結香火社,出錢修寺,以佛了了。於是閒適詩成為其詩作的最大宗。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三章 俗人白居易(2)
閒適詩,白居易定義為“退公獨處,或移病閒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這種表達“獨善其身”主題的詩,是除諷喻詩之外白居易自我肯定的另一類。白居易平生很推崇陶潛,在江州做官時曾專門訪問過陶的故居,有《訪陶公舊宅》等詩,曾作《效陶潛體詩十六首》。《錢塘湖春行》是其中被經常引誦的一種。“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東湖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淺切平易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