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十多年前,我便知道,暴力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不但會弄傷別人,自己也會受到懲罰。但暴力不是天生的,在某些時候,暴力甚至就像上帝的骰子,可以光顧任何人。好比我來說,從進廠那天起就不爽,老想找人比劃比劃,最後呢,只能去和水泵比劃。我一身油汙,面如死灰,走路搖搖晃晃,形同殺胚,但我其實很少有機會打人,這說明上帝的骰子沒有擲到我這一邊,腎上腺激素再旺盛也是枉然。與此同時,上帝看中了白藍,一個和平主義者,居然把老虎咬得哭了。
那天我們趴在視窗往下看,阿芳躺在一棵樹下,她也在哭。她還能哭就好辦了,廠裡派一輛車,把她送到醫院裡一查,脛骨骨折。這都是題外話了。工人都跑光以後,老虎也被保衛科帶去交待問題,一路上哭哭啼啼的,自知闖了大禍。下午,鉗工班讓我去甲醛車間拆個水泵,我心想,萬一再把老子燻昏過去,這回白醫生估計不會有心思搶救我了。我就讓魏懿歆替我去拆水泵,自己又換了身乾淨的工作服往醫務室去了。
我推開醫務室的門,裡面一個人也沒有。隔壁圖書館的海燕走過來,告訴我,小畢來找過白藍,兩個人出去了。她衝我眨眨眼,我什麼也沒說,往體檢床上一坐,點上一根香菸,等著白藍回來。
我就這麼獨自坐著,坐了很久。我總覺得自己需要去想一些問題,嚴格地說,是思考。我現在三十多歲,回望自己的前半生,這種需要思考的瞬間,其實也不多,況且也思考不出什麼名堂。我的前半生,多數時候都是恍然大悟,好像輪胎紮上了釘子,這種清醒是不需要用思考來到達的。每次我感到自己需要思考,就會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並不指望自己能想出什麼好辦法,有時候糊里糊塗睡著了,有時候抽掉半包煙,拍拍屁股回家。
醫務室是如此的安靜。世界上的一切安靜於我而言都是好的,假如我是個流氓,往那裡一坐,就可以說,打打殺殺的日子我已經過厭了。但我不是流氓,而是修水泵的學徒,打打殺殺的是別人。我只能認為,安靜是一種好,即使毫無理由,我也想安靜安靜。
大約兩個小時之後,白藍從外面進來,她看見我,愣了一下。我坐在體檢床上,晃盪著兩條腿,地上有四五個菸頭。我對她笑了笑。後來,她對我說,那天我笑得很難看,夾著香菸的手指在發抖,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說,我就怕你身後還站著個小畢,結果沒看見小畢,他媽的,你不能明白我有多激動。我畢竟才二十歲,這還是虛歲,其實是十九。白藍說:難怪你那天的樣子好像犯了心臟病。
白藍說,以後不要在醫務室抽菸。我點點頭,把手裡的菸頭嗖地彈到窗外。我問她好點了沒有。她看了看我,忽然憤怒地說:好個屁,你看我的頭髮,都被她抓下來了一綹。她低下頭給我看。我說還好,抓得比較散,所以沒有禿斑,以前拷問犯人才是真的一小撮一小撮地揪頭髮,腦袋上會留下黃豆大的禿斑,很難看。打架的時候不太會出現這種情況。白藍說:她竟然抓我的頭髮,這個潑婦。我說:虧得你咬了她一口,真是應了那句話,兔子急了也咬人。白藍說:你還說呢,你看你平時兇巴巴的,好像一條小狼狗,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也不幫我一把,好歹你可以掐住她脖子吧。我聽了就笑,說:她又沒咬你,我憑什麼掐她脖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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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節:第五章 白藍(9)
那時候白藍對我的評價就是:路小路的體質屬於傻粗型的,騎三輪沒問題,腦袋撞在水泵上也沒問題,但反應比較慢,不夠迅速。這種體質的人只適合做人盾、強勞力、粗使丫環。凡是需要用大腦和小腦來解決的問題,路小路都不能勝任,純粹就是一個肌肉坨子。我問她什麼是人盾,她說是保鏢的一種,專門用來擋子彈的,其實路小路連人盾都不如,基本上是人樁。我聽了這種評價,或者說是鑑定,心裡很不高興。我說:
〃既然如此,我替你去把王陶福的老婆拍了。〃
〃拍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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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磚頭啊!〃
白藍說不用去拍了,王陶福的老婆被她咬得很慘,另一方面又導致了阿芳跳樓,目前還在保衛科哭呢。保衛科的人也不喜歡老虎,平時找不到機會整她,這回逮住了,威脅要送她去拘留。這個老虎非常狡猾,她說自己根本不是去嚇唬阿芳的,而是去探望她,要不是白藍揪住自己,阿芳絕對不會跳下去。照這麼說下去,事情的性質就變了,阿芳是失足墜樓,白藍和老虎是女流氓鬥毆。我說:〃我能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