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詩壇最早的局面是這樣展開的:重慶作為一個悲劇城市是抒情的,成都作為一個喜劇城市是反抒情的。紅旗派的詩人大部分來自重慶這個“悲劇”的故鄉,他們把沉重的抒情血淚灑向成都這個喜劇之都(重慶的悲劇來源於它的生產和辛勞,成都的喜劇來源於它的商業和悠閒)。情感生活的體驗在進行、在結晶並出自抒情詩這一古老傳統。在這個抒情的傳統上,“紅旗”詩人留下20世紀80年代中葉一代中國詩人在西南邊陲所走過的心路歷程和美之歷險。他們從自身的疾病出發激昂地表現了一個時代的痛苦、焦慮、憤怒和悲哀,他們面對生活的真相首先從自身撕下一道慘烈傷口,他們的詩之利劍正對準自己的心猛刺。
四、三個詩人從“紅旗”出發(2)
一年之後,“紅旗”三劍客向三個方向分散出去:潘家柱匯入石光華、宋煒、萬夏的“漢詩”;付維和鐘山、鄭單衣在1989年後進入超現實主義的抒情勞動,創辦《寫作間》;孫文波與肖開愚、歐陽江河一道也在1989年之後從事知識分子式的理性“反對”和提倡中年寫作的“90年代”。熄滅了青春的烈焰,“紅旗”的任務業已完成。
2. 漢詩
“漢詩”(它的前身是整體主義,其實質同出一轍)這個美麗的名字本身就蘊含著詩意和一個誘人的中國神話。1989年之後,由芒克、唐曉渡主編的《現代漢詩》又再一次體現這個名字(雖然加上“現代”二字)經久的魅力。
1986年三個詩人(石光華、宋煒、萬夏)憑藉成都的古風,本著孔子“吾從周”的精神正致力於為古老的漢詩注入新鮮的活力。這一年,《漢詩:二十世紀編年史,一九八六》創刊,開篇是石光華寫的《漢詩自序》,序言結尾這樣寫道:“詩人是人類對宇宙的最完美的顯示。中國詩人體味到了這種幸福。稟賦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生命精神,超越、更新、創造,將自身投入整體的生命迴圈之中,以中國人的綜合性直覺和明澈的領悟力,揭示著人類新的存在和意義,那麼,這一代詩人是人類可以期待和信任的”。這時“漢詩”已給了我們一個清澈的外貌和內心。文如其人,石光華在更詳細的“整體原則”中為我們坦開了他關於漢詩的意見:一個當代漢語詩人,無論怎樣標新立異,都需要一個無法拋棄的廣大的傳統背景。這個背景在中國古代被稱之為“氣”(語言之氣)或天人合一(語言和諧),而今天這種“氣”或“天人合一”被稱之為詩應來之漢語、煥發於漢語、創造於這個“整體”的漢語,所有當代的漢語詩歌的實驗都應在這個“整體原則”下展開。漢詩的方向或“整體”詩歌方向是一個包容性很大的方向,它的視野包括從古代生活一直到當代生活,唯一的限定是一切大膽嘗試只在“漢族文化和場景”這一特定範圍內進行。這是一個正確的限制,符合一個民族主義者的心理(詩人首先應該是一個民族主義者)。只有遵守這個限制才能使我們同西方強權文化(即所謂強加於我們的“世界詩歌”)保持相對的距離,即給予敬意又不一味盲從。
“漢詩”是一個符合中國精神的,穩重的提法,即富靈感又富建設性,經過了嚴格的深思熟慮。漢詩的出現在80年代中期,它與中國五千年文明史一脈相承、一氣貫通。自改革以來,西方文化長驅直入,輕鬆沖洗大多數中國青年詩人的頭腦。“漢詩”詩人第一次以“整體”的形象自覺地抵制了這種外來的西式詩歌“催肥劑”。這一可貴的抵抗行為使我想到日本小說家谷崎潤一郎和川端康成。他倆一生都在孤獨中捍衛日本精神,是日本古風空前絕後的傳人。而名噪一時的《金閣寺》作者,三島由紀夫卻不能代表日本靈魂。雖然他以日本傳統方式切腹自殺,但他更多的一面僅僅是一個王爾德式的唯美主義者在日本的翻版,他的血液裡流淌著西洋的雜質。而谷崎和川端才是日本美學的純正代表。他們創造了不可能的奇蹟,在20世紀的今天重視了“枕草子”的光輝——“往昔徒然空消逝……人之年齡。春、夏、秋、冬。”尤其是谷崎,在他後來成熟的作品中,讓人欣慰地看到他解決如下一對深刻矛盾的高超手腕(這對矛盾是所有第三世界國家,尤其是亞洲,特別是東亞國家無法避免的),即在不得不順應西方現代性的同時,又著力保持自身古典的原汁原味。的確,“偉大的作品必須自成一格,原汁原味,忠實無欺。”(奧爾罕·帕慕克的一個觀點)
四、三個詩人從“紅旗”出發(3)
漢詩的理想也是近代中國文人的理想,王國維、蘇曼殊、辜鴻銘、甚至鄭孝胥的理想。有關這一理想在石光華一則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