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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遂看我不說話,笑了一下,瘦瘦的臉上泛著青色的光芒,他看上去精神很不好,兩個眼圈烏黑,除了笑的時候,其他時間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表情,難以想象官當得這麼大而且身為列侯的一個人,竟然會這麼不快樂。
他又向前欠了欠身子,做出一副知交的模樣來,說:“我奉勸子夏君一句,君最好也不要跟陳湯這樣的群盜勾勾搭搭,君雖然家資鉅萬,但在聖天子的眼裡,終究是個不事本業的豪滑,老老實實在家裡灌園治業,良衣美食過完一生也就罷了,一旦不安分,被有司找到過錯,不是自掘墳墓嗎?想想當年茂陵袁廣漢,難道還不足以清醒嗎?”
看來他的確是對我很生反感了。袁廣漢這個人一直活蹦亂跳在三輔父老百姓的嘴巴里,他是孝武帝世代的人,據說也是家資鉅萬,光家僮就有八九百人。最聞名的就是他有一個很大的園子,位於始平原的北芒巖下,東西四里,南北五里,園子裡湖水假山,應有盡有。除此之外,他還購買了很多珍禽異獸,什麼白鸚鵡、紫鴛鴦、犛牛、青兕等,可謂數不勝數。更兼池水浩闊,隨風漾波,海鶴江鷗,翱翔雲際。而亭臺樓閣,也點綴在樹木莽蒼之中,不知其止。客人到來,都彷彿置身於群玉山下的瑤池仙境,而這一仙境卻被袁廣漢這麼一個地位卑賤的商人所獨有,誰能不生嫉妒?袁廣漢對自己成為眾矢之的還毫不知情,以為自己過著悠哉遊哉的富家翁生活,沒詔誰惹誰,可以富貴終老,可是不久卻天降奇禍,他被人告發勾結群盜,下獄腰斬,家產也全部充公,大家都認為他實際上是因為沒有積極響應孝武帝“納粟助邊”的詔令而遭到厄運的。他一死,他那個經營了幾十年的園林,很快就變成了上林苑的一部分。其實這件事又何須陳遂提醒,每次我想花錢給自己修築一個大園林的時候,我就不由自主會想起袁廣漢的遭遇,古語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錢終究會受人嫉妒,我何必如此招搖。我不知道大漢之外的宇宙之下,有沒有那樣一個國家,像我這樣有錢的平民,可以永遠不必擔心被君上剝奪財產的危險。如果有,那些住在那個國家的人,他們有福了。而我是天生沒福的,只能無奈地苟活在這塊美麗的土地上,即使我多麼有錢,我也總覺得自己是苟延殘喘,我之所以會毫不吝惜的散落家產,是不是也和我心中的憂慮有關呢?
第44節:萭章(21)
二一
我假裝順從地答應了陳遂,就辭別了。在車中,我淚眼婆娑,沒想到自己折騰了這麼久,終於一無所得,不可避免要走篡獄這條道路。
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呂仲時,他傻眼了。“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啊!”他問。
“你到底想不想幹?”我有些不高興了。
他抓抓頭皮,尷尬地笑道:“幹,怎麼能不幹,陳湯好歹是我的恩人啊。”他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又補充道:“雖然上次在井研亭,我饒了他,已經不欠他了。”
我沒有好氣地說:“那你就別去了罷,我已經佈置好了別的兄弟,廷尉獄的牢監獄吏我也買通了幾個。”雖然我心裡的確有點不高興,但忽然又覺得自己沒必要連累他,他剛剛娶了妻子,剛剛過上好日子,妻子還剛剛懷孕,現在又要讓他去幹這種篡獄的事,我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
他不高興了:“你把我呂仲看成什麼人了?我是這麼貪生怕死的人嗎?兄弟有難,絕對不能那個什麼——袖手旁觀。”
我這時腦中盤算著,家裡平時養了一些門客遊俠,加起來大概有十幾人罷,加上平時結交的一些三輔少年,也有二十多個,人手基本夠了。廷尉獄我也勘察過,在直城街修成裡的南面,那裡的獄吏數十人都已被我買通,雖然丟失犯人他們也會受到一定的懲罰,但我給他們的錢財遠遠超過了他們應該付出的代價。我現在唯一擔憂的是,就怕情況會出意外。雖然,我曾經也幹過不少椎埋為奸的事,但篡取廷尉獄囚究竟是第一次幹,萬一走漏風聲,我就得像袁廣漢那樣死無葬身之地了。雖然我受張侯囑託,可是我究竟有沒有這個義務為一句諾言賣命?我突然遲疑起來。
“子夏兄,你說的那個陳遂,當京兆尹的時候不是挺看重你的嗎?怎麼現在突然就翻臉。”呂仲突然又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回過神來:“哦,是這樣的,那還是他當京兆尹的時候,有一次招我去參加一個宴會,當時我已經在三輔間有點薄名,在座的很多公卿將相一聽說我,都上來跟我施禮,反倒把他冷落了。他後來很不高興,從此再不找我,尤其不和我一起出席宴會。”
呂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