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說,“有時我對你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尤其是當你象現在這樣靠近我的時候。彷彿我左面的肋骨有一根弦,跟你小小的身軀同一個部位相似的弦緊緊地維繫著,難分難解。如果咆哮的海峽和二百英里左右的陸地,把我們遠遠分開,恐怕這根情感交流的弦會折斷,於是我不安地想到,我的內心會流血。至於你——你會忘掉我。”
“那我永遠不會,先生,你知道——”我不可能再說下去了。
“簡,聽見夜鶯在林中歌唱嗎?——聽呀!”
我聽著聽著便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再也抑制不住強忍住的感情,不得不任其流露了。我痛苦萬分地渾身顫慄著。到了終於開口時,我便只能表達一個衝動的願望:但願自己從來沒有生下來,從未到過桑菲爾德。
“因為要離開而難過嗎?”
悲與愛在我內心所煽起的強烈情緒,正佔上風,並竭力要支配一切,壓倒一切,戰勝一切,要求生存、擴充套件和最終主宰一切,不錯——還要求吐露出來。
“離開桑菲爾德我很傷心,我愛桑菲爾德——我愛它是因為我在這裡過著充實而愉快的生活——至少有一段時間。我沒有遭人踐踏,也沒有弄得古板僵化,沒有混跡於志向低下的人之中,也沒有被排斥在同光明、健康、高尚的心靈交往的一切機會之外。我已面對面同我所敬重的人、同我所喜歡的人,——同一個獨特、活躍、博大的心靈交談過。我已經熟悉你,羅切斯特先生,硬要讓我永遠同你分開,使我感到恐懼和痛苦。我看到非分別不可,就像看到非死不可一樣。”
“在哪兒看到的呢?”他猛地問道。
“哪兒?你,先生,已經把這種必要性擺在我面前了。”
“什麼樣的必要性?”
“就是英格拉姆小姐那模樣,一個高尚而漂亮的女人——你的新娘。”
“我的新娘!什麼新娘呀?我沒有新娘!”
“但你會有的。”
“是的,我會!我會!”他咬緊牙齒。
“那我得走——你自己已經說了。”
“不,你非留下不可!我發誓——我信守誓言。”
“我告訴你我非走不可!”我回駁著,感情很有些衝動。“你難道認為,我會留下來甘願做一個對你來說無足輕重的人?你以為我是一架機器?——一架沒有感情的機器?能夠容忍別人把一口麵包從我嘴裡搶走,把一滴生命之水從我杯子裡潑掉?難道就因為我一貧如洗、默默無聞、長相平庸、個子瘦小,就沒有靈魂,沒有心腸了?——你不是想錯了嗎?——我的心靈跟你一樣豐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樣充實!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姿色和充足的財富,我會使你同我現在一樣難分難捨,我不是根據習俗、常規,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軀同你說話,而是我的靈魂同你的靈魂在對話,就彷彿我們兩人穿過墳墓,站在上帝腳下,彼此平等——本來就如此!”
“本來就如此!”羅切斯特先生重複道——“所以,”他補充道,一面用胳膊把我抱住,摟到懷裡,把嘴唇貼到我的嘴唇上。“所以是這樣,簡?”
“是呀,所以是這樣,先生,”我回答,“可是並沒有這樣。因為你已結了婚——或者說無異於結了婚,跟一個遠不如你的人結婚——一個跟你並不意氣相投的人——我才不相信你真的會愛她,因為我看到過,也聽到過你譏笑她。對這樣的結合我會表示不屑,所以我比你強——讓我走!”
“上哪兒,簡?去愛爾蘭?”
“是的——去愛爾蘭。我已經把心裡話都說了,現在上哪兒都行了。”
“簡,平靜些,別那掙扎著,像一隻發瘋的鳥兒,拚命撕掉自己的羽毛。”
“我不是鳥,也沒有陷入羅網。我是一個具有獨立意志的自由人,現在我要行施自己的意志,離開你。”
我再一掙扎便脫了身,在他跟前昂首而立。
“你的意志可以決定你的命運,”他說。“我把我的手,我的心和我的一份財產都獻給你。”
“你在上演一出鬧劇,我不過一笑置之。”
“我請求你在我身邊度過餘生——成為我的另一半,世上最好的伴侶。”
“那種命運,你已經作出了選擇,那就應當堅持到底。”
“簡,請你平靜一會兒,你太激動了,我也會平靜下來的。”
一陣風吹過月桂小徑,穿過搖曳著的七葉樹枝,飄走了——走了——到了天涯海角——消失了。夜鶯的歌喉成了這時唯一的聲響,聽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