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脾氣很糟,”她說,“這種性格我到今天都難以理解,九年中,不管怎樣對待你,你都耐著性子,默默無聲,而到了第十年,卻突然發作,火氣沖天,我永遠無法理解。”
“我的脾性並不是象你想的那麼壞,我易動感情,卻沒有報復心。小時候,有很多次,只要你允許,我很願意愛你。現在我誠懇希望同你和好。親親我吧,舅媽。”
我把臉頰湊向她嘴唇。她不願碰它,還說我倚在床上壓著她了,而且再次要水喝。我讓她躺下時——因為我扶起她,讓她靠著我的胳膊喝水——把手放在她冷冰冰,溼膩膩的手上,她衰竭無力的手指縮了回去了——遲滯的眼睛避開了我的目光。
“那麼,愛我也好,恨我也好,隨你便吧,”我最後說,“反正你已經徹底得到了我的寬恕。現在你去請求上帝的寬恕,安息吧。”
可憐而痛苦的女人!現在再要努力改變她慣有的想法,已經為時太晚了。活著的時候,她一直恨我——臨終的時候,她一定依然恨我。
此刻,護士進來了,後面跟著貝茜。不過我又呆了半小時,希望看到某種和解的表情,但她沒有任何顯露。她很快進入昏迷狀態,沒有再清醒過來。當晚十二點她去世了。我沒有在場替她合上眼睛,她的兩個女兒也不在。第二天早上她們來告訴我,一切都過去了。那時她的遺體已等候入殮,伊麗莎和我都去瞻仰,喬治亞娜嚎啕大哭,說是不敢去看。那裡躺著薩拉。裡德的軀體,過去是那麼強健而充滿生機,如今卻僵硬不動了。冰冷的眼皮遮沒了她無情的眸子,額頭和獨特的面容仍帶著她冷酷靈魂的印記。對我來說,那具屍體既奇怪而又莊嚴。我憂傷而痛苦地凝視著它,沒有激起溫柔、甜蜜、惋惜,或是希望、壓抑的感覺,而只是一種為她的不幸——不是我的損失——而產生的揪心的痛苦,一種害怕這麼死去,心灰意冷、欲哭無淚的沮喪。
伊麗莎鎮定地打量著她母親。沉默了幾分鐘後,她說:
“按她那樣的體質,她本可以活到很老的年紀,煩惱縮短了她的壽命。”接著她的嘴抽搐了一下,過後,她轉身離開了房間,我也走了。我們兩人都沒有流一滴眼淚。
第22章
羅切斯特先生只准許我缺席一週,但我還沒有離開蓋茨黑德,一個月就已經過去了。我希望葬禮後立即動身,喬治亞娜卻懇求我一直呆到她去倫敦,因為來這裡張羅姐姐的葬禮和解決家庭事務的吉卜森舅舅,終於邀請她上那兒了。喬治亞娜害怕同伊麗莎單獨相處,說是情緒低沉時得不到她的同情;膽怯時得不到她的支援;收拾行裝時得不到她的幫助。所以喬治亞娜軟弱無能、畏首畏尾、自私自利、怨天尤人,我都儘量忍受,併力盡所能替她做針線活,收拾衣裝。確實,我忙著時她會閒著不幹事。我暗自思討道:“要是你我註定要一直共同生活,表姐,我們要重新處事,與以往全然不同。我不該乖乖地成為忍受的一方,而該把你的一份活兒分派給你,迫使你去完成,要不然就讓它留著不做。我還該堅持讓你那慢條斯理、半真半假的訴苦嚥到你肚子裡去。正是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十分短暫,偏又遇上特殊的憑弔期間,所以我才甘願忍耐和屈從。”
我終於送別了喬治亞娜、可是現在卻輪到了伊麗莎要求我再呆一週了。她說她的計劃需要她全力以赴,因為就要動身去某個未知的目的地了。她成天閂了門呆在房間裡,裝箱子,理抽屜,燒檔案,同誰都不來往。她希望我替她看管房子,接待來客,回覆唁函。
一天早晨她告訴我沒有我的事了。“而且,”她補充道,“我感激你寶貴的幫助和周到的辦事。跟你共處和跟喬治亞娜共處,有所不同。你在生活中儘自己的責任,而不成為別人的負擔。明天,”她繼續說,“我要動身去大陸。我會在里斯爾附近一家寺院找到棲身之所——你會稱它為修道院。在那裡我會安靜度日,不受干擾。我會暫時致力於考察羅馬天主教信條,和細心研究它體制的運轉。我雖然半信半疑,但要是發現它最適宜於使一切事情辦得公平合理,井井有條,那我會皈依羅馬教,很可能還會去當修女。”
我既沒有對她的決定表示驚奇,也沒有勸說她打消這個念頭。“這一行對你再適合不過了,”我想,“但願對你大有好處!”
我們分手時她說:“再見,簡·愛表妹,祝你走運,你還是有些見識的。”
我隨後回答道:“你也不是沒有見識,伊麗莎表姐。但再過一年,我想你的稟賦會被活活地囚禁在法國修道院的圍牆之內。不過這不是我的事兒,反正對你適合——我並不太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