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就這麼忙著,坐在自己的角落裡,安靜而投入。不過他的藍眼睛慣於離開看上去稀奇古怪的語法,轉來轉去,有時會出奇地緊盯著我們這些同學,一與別人的目光相通就會立即收斂,但不時又回過來搜尋我們的桌子。我感到納悶,不明白內中的含義。我也覺得奇怪,雖然在我看來每週一次上莫爾頓學校是件小事,但他每次必定要不失時機地表示滿意。更使我不解的是,要是某一天天氣不好,落雪下雨,或者風很大,她的妹妹們會勸我不要去,而他必定會無視她們的關心,鼓動我不顧惡劣天氣去完成使命。
“簡可不是那種你們要把她說成的弱者,”他會說,“她會頂著山風,暴雨,或是幾片飛雪,比我們準都不差。她體格健康富有適應性——比很多身強力壯的人更能忍受天氣的變化。”
我回到家裡,雖然有時風吹雨淋,疲憊不堪,但從不敢抱怨,因為我明白一嘀咕就會惹他生氣。無論何時,你堅忍不拔,他會為之高興,反之,則特別惱火。
一天下午,我卻告假呆在家裡,因為我確實感冒了。他妹妹們代我去了莫爾頓,我坐著讀起席勒的作品來。他在破譯雞爪一樣的東方渦卷形字型。我換成練習翻譯時,碰巧朝他的方向看了下下,發覺自己正處於那雙藍眼睛的監視之下。它徹徹底底,一遍遍地掃視了多久,我無從知道。他的目光銳利而冷漠,剎那之間我有些迷信了——彷彿同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坐在一個屋子裡。
“簡,你在幹嘛?”
“學習德語。”
“我要你放棄德語,改學印度斯坦語。”
“你不是當真的吧?”
“完全當真,我會告訴你為什麼。”
隨後他繼續解釋說,印度斯坦語是他眼下正在學習的語言,學了後面容易忘記前面。要是有個學生,對他會有很大幫助,他可以向他一遍遍重複那些基本知識,以便牢記在自己的腦子裡。究竟選我還是他的妹妹們,他猶豫了好久。但選中了我,因為他看到我比任何一位都能坐得住。我願意幫他忙嗎?也許我不必作太久的犧牲,因為離他遠行的日子只有三個月了。
聖·約翰這個人不是輕易就能拒絕的。讓你覺得,他的每個想法,不管是痛苦的,還是愉快的,都是刻骨銘心,永不磨滅的。我同意了。黛安娜和瑪麗回到家裡,前一位發現自己的學生轉到了她哥哥那裡,便大笑不已。她和瑪麗都認為,聖·約翰絕對說服不了她們走這一步。他平靜地答道:
“我知道。”
我發現他是位耐心、剋制而又很嚴格的老師。他期望我做得很多,而一旦我滿足了他的期望,他又會以自己的方式表示讚許。漸漸地他產生了某種左右我的力量,使我的頭腦失去了自由。他的讚揚和注意比他的冷淡更有抑制作用。只要他在,我就再也不能談笑自如了,因為一種糾纏不休的直覺,提醒我他討厭輕鬆活潑(至少表現在我身上時)。我完全意識到只有態度嚴肅,幹著一本正經的事兒才合他的心意,因此凡他在場的時候,就不可能有別的想頭了。我覺得自己被置於一種使人結凍的魔力之下。他說“去”,我就去,他說“來”,我就來;他說“幹這個”,我就去幹。但是我不喜歡受奴役,很多次都希望他像以前那樣忽視我。
一天夜裡,到了就寢時間,他的妹妹和我都圍他而立,同他說聲晚安。他照例吻了吻兩個妹妹,又照例把手伸給我。黛安娜正好在開玩笑的興頭上(她並沒有痛苦地被他的意志控制著,因為從另一個意義上說她的意志力也很強),便大叫道。
“聖·約翰!你過去總把簡叫作你的第三個妹妹,不過你並沒有這麼待她,你應當也吻她。”
她把我推向他。我想黛安娜也是夠惹人惱火的,一時心裡亂糟糟的很不舒服。我正這麼心有所想並有所感時,聖·約翰低下了頭,他那希臘式的面孔,同我的擺到了一個平面上,他的眼睛穿心透肺般地探究著我的眼睛——他吻了我。世上沒有大理石吻或冰吻一類的東西,不然我應當說,我的牧師表哥的致意,屬於這種性質。可是也許有實驗性的吻,他的就是這樣一種吻。他吻了我後,還打量了我一下,看看有什麼結果。結果並不明顯,我肯定沒有臉紅,也許有點兒蒼白,因為我覺得這個吻彷彿是貼在鐐銬上的封條。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忽略這一禮節,每次我都嚴肅莊重,默默無言地忍受著,在他看來似乎又為這吻增加了魅力。
至於我,每天都更希望討他喜歡。但是這麼一來,我越來越覺得我必須拋卻一半的個性,窒息一半的官能,強行改變原有的情趣,強迫去從事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