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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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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觀

這一晚之後,會在省城這些名流當中引起多少流言蜚語,會有多少暗歎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蘇錦瑞已經全然不在意了。

她原也可以不接邵表姨媽的招,不來陳公館這個聖誕派對,她原也可以裝聾作啞,待邵鴻愷與王欣瑤大喜之日才裝恍然大悟,做盡委屈狀。可她終究做不到,別的女子性子中是帶著一根刺,她卻是帶著一根鋼筋,無從妥協,寧折不彎。她或許學了十來年,一會學二姨太的裝模作樣,一會學表姨媽的八面玲瓏,可她始終沒學到真諦,那真諦的方寸進退全在四個字“委曲求全”。二姨太也好,表姨媽也罷,一生中輸贏全緣起於此四字,做妻與做妾,從邁出第一步開始,就摻雜著迫不得已,藏著性子,壓著本心,處處盤算,錙銖必較,然後才從那妻妾的方寸之地中漸次地騰挪得開,先吃盡苦頭,然後才談到一個“全”字。

可蘇錦瑞不是她們,蘇錦瑞在這一晚看清了自己,看清了她血脈中流淌的對極致的偏好。這種偏好源自自己的生母蘇大太太,在她婚姻中的重要轉折階段,她其實是可以不用去發瘋去死的,不過是丈夫納妾,不過是深情落空,哪裡需要病,哪裡需要瘋?哪裡需要情深錯付便如何如何?多少端莊禮儀,廉恥教養,教的都是女子如何去化多情為無情,化無情為利己。在老十三行最輝煌的年代裡,大行商家裡頭的正房太太,對這種事根本眉頭都不皺一個,別說只是丈夫納入一個妾,便是男人納了一打進門,天天對著滿院的鶯鶯燕燕,勾心鬥角,她們都能權當取樂,談笑風生。她們對這些煎熬壓根就不放在眼底,她們能用折斷腳背去裹三寸金蓮那般的狠勁來成就一個關於賢良主母的傳奇。

可問題在於,天底下的女子並非總是隻有一個模子,許多女人以為合該如此,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到另一些女人眼裡卻成了天塹難關,成了即使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可終究有一日還得嘔出來的心頭血。比如蘇錦瑞的母親,她是幫丈夫納了妾,可事情沒有她以為的能習慣,痛苦也沒有她以為的能麻木。她執意不想活不是沒有緣由的,她沒法妥協,卻尋不到出路,所以她只能一瓶一瓶地喝鴉片町,麻醉自己,任由軀殼枯萎死去。

十餘年後,她的女兒做了性質相同的事,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大多數女子會選擇秘而不宣的委屈撕開來,寧可揮刀斷臂,掀起滿城風雨,也不願做那個默不作聲的大家閨秀。

今晚之後,蘇錦瑞就如自己所說的那樣,跟邵鴻愷與邵家各走各路,毫無瓜葛。她以為自己事到臨頭會慌亂不捨,至少會心碎欲裂,可實際上,當她轉身踏出陳家花園的時候,蘇錦瑞只感覺腦子裡一片空白,整個軀幹就如燒乾的爐灶,空蕩蕩的,卻帶著如釋重負的輕,輕得彷彿世間萬物都飄搖起來,地上的硬石板軟成棉花,頭上的樹影枝椏團成一團團,連夜晚的寒風都輕飄飄的,搔癢一般,吹拂過臉頰時甚至令人想發笑。

她開始真正意識到,從此刻開始,她與邵家母子,曾設想過的幸福美滿,到頭來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形同陌路。

無論承認與否,那都是一份深入骨髓的情誼,從身體中硬生生剝離開,難怪整個人就如漏了大洞的布袋,連風吹過來,都幾乎能穿通軀幹,引起尖銳的哨聲。

蘇錦瑞太疲憊,腳下一崴,整個人砰的一下摔倒在地上。

她索性坐在地上,有些想笑,有些想哭,但無論笑或者哭都是不真實的,所有的情緒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選哪一個都不合適。

就在此時,身後有男人飛快跑上來,彎下腰不由分說把她從地上拽起來,低聲嘆了口氣,道:“別摔在這,陳公館隨時有人會出來,我扶你去那邊石凳上坐會。”

蘇錦瑞茫然點頭,她好容易唱完一出大戲,可不能折在謝幕這會。

她攀著那人的胳膊勉強站好,抬起頭,發現那男子眉眼硬朗,她辨認了一會,忽然恍然,怎麼又是那個姓葉的傢伙。

葉棠,葉二哥。

今晚的葉棠穿得總算有些講究,但卻不是西裝革履,而是民國元年以後便頗為流行的灰呢直領中山裝,看起來幹練又有精氣神,加上他腰板直,比那些西式裝扮的紳士們更有一番不同的器宇軒昂。蘇錦瑞以為認錯人,眨了眨眼,不確定道:“葉,葉二哥?”

“是我。”葉棠又嘆口氣。

“你怎麼在這?”

“不在這,怎麼見識到你唇槍舌劍,威風凜凜?”

他扶著蘇錦瑞走了幾步,在岸邊的樹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