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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衝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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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撞

邵表姨媽其實早就看到了蘇錦瑞。

她今晚一直提高警惕,就怕看漏了蘇錦瑞。

可諾大一個園子,又有那麼多不能得罪的人,她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實在顧不過來。她索性掏錢賄賂了前門收請柬邀請來賓簽字的僕傭,給了二十塊,讓他們一旦見到“蘇錦瑞”小姐到,就馬上過來通告她一聲。

所以蘇錦瑞一進陳公館,邵表姨媽的視線就不曾離開過她。

她看見蘇錦瑞如孩童一般好奇地東張西望,看見她痴痴望著戲臺,表情若有所思,邵表姨媽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以逸待勞,她等著蘇錦瑞自己走過來。

在蘇錦瑞過來之前,她還特地支走了蘇錦香,囑咐她進主廳尋熟人過來,一等蘇錦香走遠,她又敦促兒子不要輕舉妄動。

萬事俱備,只待蘇錦瑞走近,撞見蘇錦香,兩姊妹一對質,她再輕輕鬆鬆推波助瀾,不愁兩個年輕氣盛的小丫頭不當眾翻臉。

眾目睽睽,蘇家長房兩位小姐為了個表哥姐妹反目,不用她多一句口舌,第二日便能傳遍省城的大戶人家裡頭。有心人再打聽一下,蘇大老爺,二姨太太都得牽扯進來,他們家養女不教,教女不利,還能怪邵鴻愷另擇佳偶?

再說了,蘇家與邵家,可從來沒正式有過婚姻,哪個能說她兒子背信棄義?過得幾年,男婚女嫁各自毫不相干,誰還會記得兩人曾經有過一段前塵往事?沒準兜兜轉轉再度重逢,兩家依舊能做親戚來往。

世間的事本就沒那麼多尖銳的是非對錯,你死我活,不過是偏安一隅,審時度勢而已。

邵表姨媽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作為一個過來人,在蘇錦瑞這一代人尚在襁褓之中,在這滿場的時髦女郎尚未踏及社交圈,她作為邵太太早已能輕易敲開那些英法使臣文官、舊商戶與新權貴的大門。在那個襖裙旗裝盤扣一直扣到下頜,裙邊要一直蓋到腳面的年代,她已經斜戴綴有羽毛花邊的帽子,身穿勒緊腰身的洋裙,兩個手指頭夾著細長女士菸斗,支著傲慢尖俏的下巴出入過無數鬢香儷影的沙龍派對。她自來曉得什麼是男人,更曉得什麼是女人,在她眼裡,蘇家東樓那點女人間的爭鬥摩擦不過是小伎倆,是她能一眼看穿卻不屑於去玩的小把戲。

邵表姨媽腦子裡很清晰,她首先得是邵鴻愷的母親,其次才是蘇錦瑞的表姨媽,她做這些都是為人父母的不得已。可話雖如此,到頭來她拿來對付女人的,還是深宅大院裡的老三樣,這讓這個從來不安於閨閣四角天空的女人,心裡多少有些瞧不上自己的所作所為,因這點瞧不上,連帶著對蘇錦瑞重新生了憐憫和歉疚。她想我要是有女兒,必然是不能叫她來受這種辱的,可誰叫蘇錦瑞不是我的女兒呢?這世道,女兒生下來就是要受苦的,君不見世上的道理,十條有九條都是為男人著想,剩下那一條也是教導女人要替男人著想。從前清革新派算起到現如今,各路改良派、革命派都嚷嚷解放女性,女子強則中國強,可世道容女子過活的路子就那幾樣,女子能強到哪去,能強得過命?正是因為曉得女人會遭受的苦,卻又對此無能為力,所以做母親的註定要苦上加苦。如此想來,蘇大太太早早去了也是一種福氣,若她還在世,以她的纖弱神經來關照蘇錦瑞,只怕喝再多鴉片町也無用。

邵表姨媽來之前喝了兩杯威士忌,來這又站在寒風中啜飲過一杯香檳,此時她腦子轉得有些慢。她看著蘇錦瑞款款而來,一時半會竟想不到要先發制人,只依稀彷彿地想著,曾幾何時,那個蘇家大屋裡呆呆傻傻的小女孩也長這麼大了,長得長身玉立,娉婷多姿。小時候她多可人疼啊,穿著紅綾小襖,玉雪團似的,喂她吃魚便張嘴,給她裁衣服量身便伸手,就是這份被環境逼得會看人眼色的乖巧,讓表姨媽一見之下即心生憐意。表姨媽把她在二姨太手裡受的三分委屈硬是宣揚成十分。那麼做,固然有給蘇家添堵的動機,可誰能否認沒有幾分對蘇錦瑞的真心疼愛在裡頭?邵太太一輩子生的都是兒子,不是自有主張得讓她插不上手,就是成天搗蛋荒唐,想管教也管教不來。她偶爾摸著蘇錦瑞的頭,也會或真或假感慨一句要你是我的女兒就好,這種時候蘇錦瑞則會從善如流,偎依在她身邊說我心下早當了表姨媽是我親孃。娘倆莫名地就能心意相通,對視一眼微微一笑,氣氛溫馨得緊。

邵表姨媽模模糊糊地想,現如今再計較那些真真假假有什麼意思?這麼多年下來,情分能作假,可親密不能作假;關愛能作假,可信賴不能作假。都走到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