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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舊年尾(二)

的後園中,顯得不是溫暖,反倒是悽愴。

蘇錦瑞從未想過有一天,整個蘇家最富麗堂皇,最引以為傲的小洋房,會透著這麼一股盛極而衰的頹勢。夜色中隱約傳來樓內女人壓抑的哭聲,像縈繞不去的冤魂,竟聽得她不寒而慄,不由得攥緊了阿秀女的手。

阿秀女的手寬厚粗糙,天生的火氣旺,大冷天也暖呼呼的,大概以為她冷,阿秀女反手握住她的,安撫性地拍了拍。

蘇錦瑞莫名就心定了,她衝黑暗無聲地吐出一口長氣,抬腳邁向小洋樓。

樓裡靜悄悄,連剛剛在外頭聽見的那幾聲哭聲也不復得聞。管家接過蘇錦瑞解下的斗篷,將她引到蘇老太爺慣常坐臥的那間書房,看著她欲言又止。

這位管家與蘇家其餘幫傭皆不同,幾十年來獨立於蘇家大屋的僱傭體系之外,對蘇家各房一律敬而遠之,只聽命於老太爺一人。說是管家,然大夥背地裡都揣測他身兼數職,又安排老太爺的私事,又管老太爺的私賬,拿的薪水都比照貿易行的經理級。很多時候,連幾位老爺見到他都客氣得不得了,太太們更不敢在他面前拿喬,底下的少爺小姐們若有調皮搗蛋在後園裡喧鬧的,奶媽子丫鬟們攔不住,只需管家出來冷冷一覷,他們都會不由自主犯怵。

蘇錦瑞從小也是怕過這位管家阿叔的,等她年紀大了,自然便曉得大家給他體面都是看在老太爺份上,打狗還得看主人,何況這是個深得祖父信任的人。這些年她常來小洋樓,自然也與管家打交道的機會多了許多,天長日久的,蘇錦瑞卻對這位阿叔生了幾分真正的敬意。原因有二,一是管家,諾大一個蘇家,論待老太爺好,恐怕他們這些兒孫輩都比不上他細心周到。蘇老太爺性情太冷,他的兒子個個怕他,孫兒個個不敢湊到他跟前。他老人家又自律甚謹,別的老太爺一大把年紀卻納個鮮花嫩柳一般的小姑娘做妾室的比比皆是,可到蘇老太爺這,含飴弄孫他都嫌惡,更別提沉溺女色了。自老太太過世後,多少年下來,身邊幸虧有個忠心耿耿的管家將他的內外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蘇錦瑞深知,管家想說的,十有八九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老太爺,她輕聲道:“管家阿叔,您就跟錦瑞的長輩一般,有話只管吩咐。”

“大小姐客氣了,我卻不敢當,吩咐是萬萬談不上,只是有些許擔憂,”管家頓了頓,道,“裡面安靜過頭了。”

蘇錦瑞詫異:“這話怎麼講?”

“老太爺今次一句話都沒對二老爺和二太太講,若是往常,此刻怕已出聲訓斥了,可到現在,老太爺都一句話不說……”

蘇錦瑞訝然,隨即壓下心中不安,輕道:“我知道了。”

“多謝大小姐。”

“謝什麼,那也是我祖父。”

蘇錦瑞等管家通報後再進去,屋裡明明燒著炭盆,四下暖融融地,可她卻感到一陣陰冷順著脊樑爬上,令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她一進去就見到二老爺夫妻,一個跪著一個站著,二老爺跪著時遠比平時要顯得矮小,躲在燈影裡,像萎縮了水分似的,耷拉著腦袋連頭也不敢抬,就連被侄女兒瞧見這等醜態,也毫無表示。相比之下,二太太好歹是骨子裡也好強要臉的人,一見蘇錦瑞進門,倏地一驚,原本的灰頭土臉硬生生撐出來三分生氣,甚至張嘴似乎想說兩句體面話,惜乎唇抖得太厲害,又也許是明白這番臉面已裂成八百瓣,便是再自欺欺人也終究無用,她終究還是倉惶地挪開了眼。

最令蘇錦瑞吃驚,卻是她那個永遠高高在上,如睥睨凡塵眾人般尖銳譏誚的祖父。此刻老人半歪在他那張紫檀沙發上,不是他以往閒適地半歪,而是像被人抽走了支架,整具皮囊一下無力支撐,倒在扶手上。他面色蒼白,眼神狠戾,胸口不停起伏,像是被人當面抽了一巴掌,恥辱憤怒,全在眼珠子裡燒著。

一看到他,蘇錦瑞就明白管家阿叔的擔憂從何而來了,若照蘇老太爺本來的脾氣,此刻哪怕隨手抓個什麼東西朝自己兒子臉上砸,哪怕把人砸得頭破血流,那也是他做得出來的事,就如他不久之前對待三老爺那般。或者大半夜的叫起一家人,當眾把個幾十歲的老兒子訓斥到面無人色,話裡帶刀一點情面不留,罰跪罰禁足看心情而定,那才像平時的蘇老太爺。

可他此刻偏偏什麼都沒做,像是醞釀更大的風暴,又像是憤懣鬱結無可宣洩,那樣鐵石心腸的人,竟然一時半會被氣到拿不定主意怎麼懲罰這個兒子。

蘇錦瑞心知,恐怕二叔此番惹下的禍真正激怒了老太爺,憑她在祖父面前插科打諢一般的小臉面,如何能應對得來這種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