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樂曲,也是驚心動魄、令人生畏的雷霆!‘欲速則不達’、‘進銳其退速’,言之也有理啊!可秦之商貳,變法而速致強秦;漢之桑弘羊,變法而連致富漢……朕非急功近利,唯恐歲月之匆促啊!唉,這位四川才子,才華橫溢,但鋒芒太露;目光敏銳,但言詞偏激。他彈劾的是王安石,暗指的卻是朕躬!蘇軾,狂狷而多才之士,留耶?去耶?
“王安石,朕之師長,朕之所倚,朕之肽股之臣!何言之若天馬行空,行之卻似老牛入泥?深失朕望啊!且執拗孤傲,不善與人,弄得憤怨沸騰、朝爭迭起。日無寧時,歲月難熬啊!留任其職?朝廷糾紛難解;調其離京,‘變法’大業誰倚?天公何薄,為什麼伏龍、鳳雛不能同時為朕所用……”
年輕皇帝趙頊在王安石、司馬光、蘇軾同樣忠誠的夾攻下,二十多天來極為苦悶。
更為驚心的是,今日清晨,得到陝西河東宣撫使的奏札:西夏兵馬又在環慶路一帶頻頻尋釁了。內爭未平,外患又起,趙頊心焦意亂,坐臥不安。徘徊於禁宮迴廊時,偶而遇見了同修起居注孫覺。這個一向慎於言行的官員,根據“百司供捐修注”,竟把一個十分可怕的傳言,攤在年輕皇上的面前:“……今藩鎮大臣如此論列新法之弊而連遭挫折,若唐末五代之際,必有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者矣……”
軍隊有可能造反!
趙頊驚駭了。他急忙挽孫覺手臂而邀至御堂,急切詢問:“卿言可有所據所指?”
孫覺跪拜,坦然回答:“臣言無所據,亦無所指,純系依理推論而言。現患新法缺失者,不唯司馬光和蘇軾二人,藩鎮大臣亦有所議論。”
趙頊舒了一口氣,心情稍為寬釋。
孫覺卻接著稟奏:“河北安撫使、魏國公韓琦昨天夜裡已經回到京都了。據微臣判斷,他大約也是為新法之弊而來到京都的。”
皇帝聽到韓琦的名字,剛剛寬釋的心又驟然縮緊。他神情沮喪,完全陷入混亂的思索之中。
韓琦,字稚圭,河南安陽人,時年六十二歲。仁宗天聖元年(1023年)舉進士。從那時進入官場起,四十六年間,他在仁宗、英宗朝,演出過多次悲壯驚人的活劇。他擔任右司諫之職時,一舉彈罷了王隨、陳堯佐、韓億、石中立四位執政大臣,為時人所稱道。他擔任陝西經略使之職時,與范仲淹共同指揮兵馬抗擊西夏人入侵的戰爭,名聲大震,時稱“韓、範”。仁宗慶曆年間,他與富弼、范仲淹、歐陽修共同發起朝政革新,世稱“慶曆新政”,雖失敗而遭貶,名聲愈著於世。英宗皇帝趙曙即位後,他因促皇太后歸政,被封為魏國公。英宗皇帝病重時,他力請建穎王趙頊為嗣。穎王趙頊登上皇位後,他出任河北路安撫使,是個手握河北四路(高陽關、其定府、定州、大名府)兵權的人物。
韓琦居藩鎮疏請回京,是年前十二月中旬的事,皇帝趙頊出於照顧老臣,便以“外職日久,准予年節閤家團聚”的批諭而思準。誰知這位聲望極高、又犟又硬的魏國公也要投入這場朝政之爭了。天哪,好個魏國公,你還嫌這朝廷裡不夠糟亂棘手嗎?
皇帝趙頊是帶著內憂外患的千鈞之重走上集英殿的。他今晚的觀燈同樂,只是禮節上的應景,根本沒有一絲興致。在高潮迭起,氣勢磅礴的花燈群舞中,《銀河星墜舞》、《月宮飛花舞》、《瑤池盪舟舞》的交錯呈獻,在他的眼睛裡,似乎是王安石、司馬光、蘇軾三股力量的輪番表演,而且都是美妙動人的,也都是把握不住的。他不偏不倚的賞賜,也許正是他猶豫不決的心跡的流露。驚險的雜技百戲,刺激著他的觀感,他感到新奇而有趣,但那上下顛倒、四肢易位的“折腰叼花”,使他感到技藝的殘忍;那飛天橫空、起落驚人的“跳索”,使他感到遊戲性命的悲哀。他把目光投注於“上竿”這個節目上,欣喜於年輕男伎的敏捷,讚賞於年少女伎的勇敢,更驚訝於他倆在高高的立竿橫條之上,憑藉幾個絲圈,竟然從容不迫地演出了一套一套的絕妙花樣。這才是百戲王國中的皇帝、皇后啊!他心中的讚譽未了,突然,表演失手,年少女子從高空墜落而下,他急忙閉上眼睛。少女的慘叫聲重重撞擊了他的心。接著是群臣的驚呼和皇后用發抖的手抓緊了他的胳膊。一個離奇的悟想突然蹦了出來:高處弄險,粉身碎骨啊!龐大的歌舞雖然救了“萬燈會”的場面,但卻再也無力安定皇帝趙頊的心緒。他聽著沉鬱悲壯的《漁家傲》,立即想到故去十多年的范仲淹,由范仲淹而想到昨夜回到京都的韓琦,由韓琦而想到藩鎮大臣,想到又在西北邊境尋釁侵擾的西夏兵馬……他的頭腦真的快要脹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