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讒人’的口誅筆伐,可朝朝代代仍是‘讒人’猖狂,‘被讒者’流血、流淚。可怕的不絕其種的‘龍蚤’,惹不起,除不掉,根不絕的長命怪物啊……”
夜風呼嘯,波濤奔湧,湖面翻江倒海,騰起了撼天動地的嚎吼。烏雲飛卷而起,吞沒了慘淡的銀月,天地漆黑一團。漁火消失了,官船朦朧了,連鱸香亭似乎也消失於黑暗之中。在一個混沌莫辨的景色中,蘇軾高吟出告別仕宦人生的哀歌:“屈子就是在這失去光明、斷了出路、負罪流落、孤憤悲悽的境遇中沉落於淚羅江的吧?這種屍骨不留的解脫,是最乾淨、最徹底、最崇高、最完美的解脫,是對仕宦人生最肅穆、最鄭重的告別!
“蘇軾,一個心高位卑的狂人,是不配以屈子為師的。雖有過‘興亡百變物自閒,富貴一朝名不朽’的嚮往,有過‘千金買戰馬,百寶妝刀環。何時逐汝去,與虜試周旋’的壯志,有過‘船上看山如走馬,倏忽過去數百群’的豪情,可二十三年的官場沉浮,‘嚮往’失落了,‘壯志’沉淪了,‘豪情’消失了,得到的只是猜疑、貶逐、遭讒、屈辱和這副環首縛身的枷鎖!
“蘇軾,一個愚蠢而多情的可憐蟲,是不敢以屈子為師的。但也真心地熱愛著這塊秀麗如畫的土地,熱愛著這塊土地上質樸善良的黎庶,熱愛著雄心勃勃而又不聰不明的君王。愚蠢的多情,生就了一張‘口無遮攔’的嘴巴,吐著‘激烈做悻’之語,談著‘不合時宜’之論,抨擊奸佞,諷喻朝政,故而口孽深重,招讒招怨啊!愚蠢的多情,造就了一支‘著墨無情’的禿筆,為弱者而哭,為冤者而號,誅伐暴虐,揭示醜惡,故而筆孽累累,招恨招仇,文字成獄!愚蠢的多情,又煉就了一種‘不知悔改’的猖狂,貶逐而不低頭,負罪還要掙扎,抱著一顆矢志不移的忠心愛心在油鍋裡打滾,仍不肯閉合報憂說愁的嘴巴,故而罪行難宥,終於落到這個爹媽不愛舅舅不疼的下場。仕宦人生的道路走到了盡頭,該向這禍福莫測的人間告別了……”
也許真存在著天人感應,一道閃電突至,托起湖面的萬頃波濤,向鱸香亭洶湧捲來,如萬馬奔騰;一陣炸裂的雷聲,駕著夜風襲來,亭閣震動;暴雨隨著天河崩壩似地急瀉而下……蘇軾領受著急風暴雨地洗滌,一步一步走向鱸香亭的邊沿,一條腿跨過了生與死交接的木製欄杆……
夜幕中,蘇邁吼叫著撲出,緊緊地抱住了蘇軾,發出了撕心裂膽的乞求聲……
風聲、雨聲、雷聲、蘇軾父子相抱的痛哭聲,交織在風雨飄搖的鱸香亭。
篇十八 汴京 福寧殿
“烏臺詩案”迅速地擴充套件 朝廷最大的一次“諫爭”出現了 王安石為拯救蘇軾從千里之外的江寧送來了“奏表”
元豐二年(1079年)八月十八日,蘇軾被押進京都,當天晚上,就被投入御史臺監獄。
幽幽百尺井,仰天無一席。
隔牆聞歌呼,自恨計之失。
蘇軾成了一個失去自由的囚徒,他的監獄生活開始了。
御史中丞李定、監察御史舒亶、監察御史裡行何正臣親自勘審此案。皇甫遵從湖州抄查得來的詩稿、信箋、文書,在此案審訊一開始,就輕而易舉地粉碎了蘇軾“虛稱更無往復”的拙笨抵抗和託詞,使蘇軾處於“態度惡劣”的被動地位。在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的車輪戰術、日夜提審,連續一個月的逼供下,蘇軾終於體力不支、心力交瘁地低頭屈服了:他供認了“詩賦文字往復”的“同夥”王詵、王鞏、孫覺、李常、劉摯、文同等人,並詳盡地交待了與王詵、王鞏、孫覺、李常的交往。
他承認了“以詩賦文字譏諷朝政”的罪行,並承認了《錢塘集》是一部謗世之作。
他按照審訊者的需要,寫出了御史臺滿意的供狀:……入館多年,未甚擢進,兼朝廷用人多是少年,所見與軾不同,以此撰作詩賦文字譏諷。意圖眾人傳看,以軾言為當……
白紙黑字的“供狀”,握在李定等人的手裡,朝廷內外官員王詵、王鞏、司馬光、張方平、範鎮、孫覺、李常、蘇轍、劉攽、劉恕、陳襄、劉摯、錢藻、文同、湖州通判祖無頗、密州漣水縣令盛橋。杭州錢塘縣令周邠、福州太守曾鞏、海州太守李清臣、揚州太守鮮于優等三十九人皆入網內,成了蘇軾的同謀者。
一個龐大的、以詩賦文字“譏諷朝政”集團在逼供中形成,這極大的鼓舞了御史們“強化皇權”的自得心理,極大地滿足了皇帝趙頊“帝王集權”的急切需要。副宰相王珪、知諫院張璪等人偵知皇上的意圖,蜂擁而起,推波助瀾,與御史臺相呼應,紛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