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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石睜開因過度疲勞而失去光澤的眼睛,提起毛筆,寫起了被逼無奈的《乞解機務札子》……

七天七夜一直處於極度緊張的鄭俠,此時的神經已近崩潰。

他此刻蓬頭散發,身著一套白色曲皺的短衫、短褲,僕俯在筆、紙、杯、盤散亂的桌邊,託著一張蒼白的面孔,瞪著一雙渾濁遲滯的眼睛,望著窗外火辣辣的陽光。一聲吁嘆,他從衣兜裡慢慢地摸出幾包用黃色紙張包裹的藥物,雙手顫抖地一包一包放置在桌案上。狹小的畫室裡沒有一絲聲息。

監安門吏鄭俠是個讀書認真,嗜古不疑,自視甚高,行事乖戾的人物。他崇信帝王是“受命於天”,“君權神授”。他對皇權有著絕對的忠誠,對“神權”有著絕對的敬畏。他尤其精通西漢經學家董仲舒“天人感應”的學說,時時處處以“天命”的“成象”觀察世間的事物。他神神秘秘,常自詡為“天命”的解語人。他相信“天為百神之大君”,人間發生的一切符瑞災異,都是“天”對人的希望、暗示、警告、譴責和懲罰。“天地之物,有不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災常先至,而異乃隨之……凡災異之本,盡生國家之失。國家之失,乃始萌芽,乃見怪異以驚駭之。驚駭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前年的“華山崩坍”,去年至今年的“十月不雨”,就是“天”對皇上施政不良的警告和譴責!

他虔誠地相信,皇上若能“聽諫改過”,善德善行,一定會引起“天”的“感應”,以雨霖之恩消除眼前旱情,拯救流民於水深火熱。他以命作賭的依據是:人間苦情於此,“天”能無動於衷嗎?

《流民圖》獻上了,彈劾奏表生效了,“受命於天”的皇帝趙頊,果然“聽諫改過”,暫停了新法十八事,在延和殿午朝上“敬天祈雨”的開壇儀式中,把他的一顆作為賭注的頭顱,擺在群臣的面前,擺在京都黎庶面前,擺在火天烈日之下。從那時起,鄭俠驟然意識到自己的頭顱,似乎已不在自己的脖子上,而是握在他所崇信的“天命”的手裡了。

腦袋落地畢竟是悲慘痛苦的。他蜷曲在自己的畫室裡,一分一秒地等待著雨霖的降落。烈日如火,一日三秋,雲雨無影,焦躁難耐啊!在無雲無雨的煎熬中,他以皇上為榜樣,“停食”敬天,每天以涼水充灌胃腸。三天粒米不進的虔誠,雖然使他四肢發軟,頭昏眼花,但在第四天黎明時分,終於贏得了“天人感應”的黑雲翻湧。他拖著癱軟的身軀跪伏在門外的臺階上,感念著“天命”的靈驗,等待著雨霖的滋潤。可轉眼之間,黑雲消散!一場“雲而無雨”,使他瞠目結舌。

但他仍堅持著虔誠的“停食”,堅守著天神賜雨的希望。五天、六天、七天,隨著烈日的更加焦灼熱毒,他飲水的次數減少,頭昏目眩的次數增多,他感到死亡的逼近。

鄭俠畢竟只有凡人的軀體和腸胃,有著凡人對生的慾望和對死的畏懼。第八天黎明,他掙扎爬出畫室,觀看到東方日烈更甚,對“天命”開始生疑了,對一場雨霖的降落絕望了。生的慾念也隨著烈日的升高而泯滅。

他哀傷“天命”的飄緲,滿街滿巷的香案、香火和十大禪寺八天不斷的鐘聲、鼓聲,不都是“德音”嗎?“天”為何沒有“感應”呢?皇上舉粥棚,賑濟流民已經八天了,“天”為何不見回心轉意呢?難道只有落下一顆看門小吏的頭顱,才能觸動九天之上的“天心”、“天意”嗎?

他哀傷自己命運的悲悽。虔誠於“天命”,反被“天命”遺棄,自己謀殺了自己。八天來得到的,是皇上即將爆發的怨恨,是群臣即將投來的側目,是背叛友情即將遭人厭惡的詛咒,是萬人即將圍觀的斬首,是留給後世欺人自欺的惡名。不過,這也是“天命”的安排吧?與其天誅,莫如自罰!“天誅”將成為黑白分明的定案,“自罰”也許能引起後世猜度探究,總會有一二人知我鄭俠。

午前已時,監安上門吏鄭俠身著朝服、朝冠,頂著焦灼的烈日,走向景靈西宮南門對過的報恩寺街,在百鍾園、回春閣等五家藥鋪裡,以治療痔瘡、瘰癧、牙疳為名,分別買了五包砒霜,暗暗地為他的“自罰”準備著。

明日,天上還會是這樣一顆火辣辣的烈日嗎?

天象真是不可測的。傍晚時分,西邊天際突然浮起一抹薄雲,夕陽一照,豔紅似血,映紅了半邊天宇,映紅了黃河波濤,映紅了熱毒未退的汴京城。

“火燒雲,曬死人”,明天定又是一個無風無雲的“幹曬日”。觀天台上司天監的“神仙”們傻眼了,朝廷群臣慌亂了,十大禪寺的和尚洩氣了,粥棚裡的工役嘆息了,京都的市民譁然了,流民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