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黯然:“高瑩啊高瑩,我知你此刻的心神亂矣!秦少游傷感於‘譙門’,你在傷感眼前的‘斜陽’,足見其心意真切了。你傷感的‘斜陽’也許比秦郎的‘譙門’更加動人情懷!琴操,你能以‘陽’字韻而借秦郎原意,完成高瑩‘斜陽’之感嗎?”
琴操含淚點頭,理弦而歌: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暫停徵掉,聊共飲離觴。多少蓬萊舊侶,頻回首,煙靄茫茫。孤村裡,寒鴉萬點,流水繞低牆。
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謾贏得青樓,薄倖名狂。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傷心處,長城望斷,燈火已昏黃。
琴聲、歌聲在松林繚繞,在竹叢飄蕩。
參寥大師頷首稱讚:“阿彌陀佛。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有佛性者,皆可成佛。凡俗中通悟音律詩意的才女,你有著佛的禪機啊!幾作顛倒,幾易數字,不傷高郵才子秦郎原詞之意,更添了幾分悽楚。才思敏捷啊!”
佛印大師合掌叫絕:“諸法皆空,業果不空。凡塵中通曉禪機悟境的才女啊,出語滾珠,著字成玉,折煞山門之內迂腐食齋者,可以進入我們的菩薩行了。”
蘇軾喟然嘆息,詩從口出: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
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
“琴操,女菩薩,你在借秦郎之詞作為我送行!‘斜陽’、‘離觴’、‘煙靄茫茫’、‘薄倖名狂’。‘斜陽’慘於‘譙門’,該償還欠下你的債務了。”
琴操納頭拜倒:“懇乞通判大人遂我心願,準我削髮為尼吧!”
蘇軾開啟文具布囊,取出筆墨度牒,提筆落字,付予琴操:“十年一覺杭州夢。我了卻一樁心願了。”
鄭容、高瑩藉機納頭拜倒:“通判大人,你忘了我們的數度哀求嗎?”
“沒有忘記,蘇軾不敢忘記。三年來,宦海徘徊,瞻前顧後,羞愧於心啊!我卑怯,怕再羅罪網!我懦弱,怕累及親朋!我有私念,怕回不了京都!我委曲求全,向權勢者彎腰打恭!我愧對杭州黎庶,也荒蕪了你們的年華啊!該離開杭州了,該償還你們的企盼債了!”蘇軾提筆展紙,書《減字木蘭花》一首作為判詞:鄭莊好客,容我樓前先墮驚。
落筆生花,藉藉聲名不負公。
高山白早,瑩骨球肌那解老。
從此南徐,良夜清風月滿湖。
鄭容、高瑩接過“判詞”一看,“鄭容落藉、高瑩從良”八字嵌於詞中,急忙叩頭謝恩。
蘇軾悽然站起,向朋友拱手告別:“謝諸位大師‘禪機悟境’之約和‘清茶素齋’之請,蘇軾要走出山門了……”
參寥大師的神情亦為之悽然:“子瞻此去何往?”
“舍弟子由已貶居齊州,但願朝廷能賜予兄弟相聚之方便。”
佛印大師含怒作吼:“蘇子瞻,混沌而愚如笨伯,只怕是紅燒肉吃得太多了!”
蘇軾笑了。
眾人笑了。
佛印也搖頭笑了。
笑聲,都是無可奈何的苦笑!
篇十三 汴京
“種瓜得豆”——一種常見的現象,一個時代的奇特產物,一項事業的悲慘轉折
熙寧七年(1074年)四月十九日,王安石被罷去中書門下平章事,帶著多病的妻子吳氏、“以病告假”的兒子王雱和徒有虛名的“經義局”離開京都,出知江寧府。
六年湖海老侵尋,
千里歸來一寸心。
回望國門搔短髮,
九天宮闕五雲深。
王安石的心仍在京都!
在王安石離開京都的同一天,皇帝趙頊按照王安石的奏言,重新組成了他的“變法”班子:以韓絳為中書門下平章事,以翰林學士呂惠卿為參知政事,繼續實行沒有王安石的“王安石法度”,以期重振“變法”雄風。時人進稱韓絳為“傳法沙門”,稱呂惠卿為“護法善神”。
王安石的推薦,有力地抬高了呂惠卿的威望,勵精圖強的皇帝趙頊和忠於“變法”的朝臣,立即把希望寄託在呂惠卿的身上,盼望這個見識慧辨、城府深沉的“福建子”,能夠完成他的恩師王安石的“變法”設想,使大宋走向真正的富強。
“護法善神”呂惠卿上臺伊始,就根據皇上“恢復新法十八事”的需要,以自己特有的兇狠和無情,掀起了一場“盪滌世俗邪見”的颶風,捍衛著王安石創立的新法,在半年內演出了一幕又一幕轟轟烈烈的活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