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慥說:“店主比你精明,這樣的人得錢越多,店主抽頭越多……”
陳慥的話還沒有說完,三個身著豔麗時裝、塗脂抹粉、頭插簪花、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子又擁了進來;道完“萬福”之後,便搖晃腰肢,走到蘇軾、蘇轍、章惇、陳慥的身邊,浪聲浪語地說:“俺們姐妹為爺兒們尋樂來了。”說著,伸手抓起桌上的酒杯,要為各自身邊的主兒喂酒。坐在矮凳上的歌伎並不詫異,一味笑吟吟地看著,甚至起身相讓。蘇軾懵了,章惇呆了,蘇轍驚慌躲閃,手臂撞倒桌上的酒瓶,滾落地上,“當”的一聲摔得粉碎。三個女子不僅毫無收斂,且浪笑調情,呼喚酒家添酒。酒家奉若聖旨,捧著三瓶酒旋即送了進來。陳慥急忙又從懷中掏銀子,千說萬說地打發走了三位粗俗女子。
陳慥跌坐在椅子上,說:“這類角色叫‘劄客’,也叫‘打酒坐’,是一群惹不得的主兒。她們不呼自來,陪酒湊趣。因為不識文字,不通音律,既不會舞,也不會唱,唯以色情出售,俗稱‘下等妓女’。唉,世風日下,好逸惡勞之習日熾,怪不得她們的……”
蘇軾靈醒過來。諧謔道:“但願介甫的‘變法度,易風俗’早日成功,使我輩免受這目瞪口呆之苦……”
蘇軾的話音未落,一個瘋瘋癲癲的和尚口唱偈語又闖進雅座,笑眯眯地單單打量蘇軾:“處世若大夢,冷眼看人間。要知夢中事,快去須彌山。”
章惇、蘇轍和作陪的歌伎們全然傻了。
這回,陳慥也傻了。
蘇軾定神相望:這和尚年約五十,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但面色紅潤,目光清朗,氣度不凡。便拱手含笑問道:“大師來自何山?居何寶剎?法號何稱?”
和尚咧嘴一笑,瘋癲地說:“阿彌陀佛。貧僧來自無形山,居住無名寺,法號無知。”
蘇軾急忙站起,故作佛門禮數,合掌而語:“阿彌陀佛。‘無知’、‘無知’,無所不知。不知‘無知大師’仙駕光臨,謹屈身請罪。恭請大師吩咐。”
無知和尚並不謙讓,合掌閉目,說:“阿彌陀佛。為人超度,求人施捨,公平交易,兩不吃虧。”
蘇軾端起一杯酒,打趣地說:“以酒代茶,敬獻大師,請大師佛心超度吧!”
無知和尚睜開眼睛,走近蘇軾,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凝目端詳蘇軾的面孔:“施主生就一雙學士眼……”
蘇軾撫髯一笑,從懷中掏出銀兩:“這句超度,只值白銀二兩,我施捨了!”
無知和尚並不生氣,接過銀兩,裝進懷裡,望著蘇軾的頭顱頻頻搖頭:“施主,可惜長了一顆配軍頭。”
陳慥、章惇、蘇轍驚駭地站起。
蘇軾大笑:“‘一雙學士眼,一顆配軍頭’,妙極,妙極!大師,這後一句是佛語天機吧?為了你這後一句佛心超度,我再施捨白銀二十兩!”
無知和尚接過銀子,並不道謝,合掌喃喃而語:“阿彌陀佛。施主觀照自性,觀照自性吧!”說罷,轉身唱著偈語,瘋癲離去。
蘇轍心頭浮起一層不快,頹然落座。
蘇軾卻極認真地琢磨起“觀照自性”那四個字。此句佛語意思是說:不要以為我是你的法師,就盲目相信我的指點,把我的話拿到你的生活中去鑑別,信仰你確認的真理吧!無知大師呵,你的“無形山”在哪?“無名寺”在哪?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你是為蘇軾而出現在京都的嗎?你的“超度”是對蘇軾的一種關照,還是對蘇軾的一個警告呢……
章惇為了扭轉突然出現的沉悶氣氛,故意詢問陳慥:“這京都裡還有別路‘英雄好漢’嗎?”
陳慥笑答:“京都是聚英薈萃之地,酒樓乃獻技揚威之所,哪會如此單調斯文!就在這麴院街上,還有幾路‘英雄好漢’,均由年輕男子組成,行為乖戾,剽悍異常。有稱作‘廝波’者,手提果籃,進入酒間,把板栗、幹棗、杏核、桃脯等物,放在酒客面前,稱作‘獻果’,強行銷售,以此索取銀兩。有稱作‘撒暫’者,專賣春藥,更是了得,進入酒間,不問酒客是否願意,即將春藥撒於酒杯之內,以試靈驗與否。不靈驗者,分文不取;靈驗者,信口討銀,加倍索金。多少酒客因此而揚名,多少酒客因此而丟醜……”
蘇轍臉色發白,忙問:“今天他們會光臨嗎?”
陳忙不及回答,陳慥身邊的歌伎先開了口:“蘇少公別慮,他們都會來的。”
章惇有些發慌了:“姑娘何以知之?”
歌使望著陳慥、蘇軾笑著說:“‘焌糟’‘劄客’已去,和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