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鄰居,你我相攜攀山吧!”
王安石在蘇軾的攙扶下攀上山頂。鐘山龍盤虎踞,呈奇現勝,莽莽蒼蒼,東西七八里許,頂天宇而俯視大江,巍巍乎,雲飛霧滾,細雨濛濛,激神蕩志,霸氣森森。蘇軾豪情澎湃,面江而立,舒臂欲飛;王安石坐於石上,氣喘吁吁,捋須鼓舞蘇軾:“六朝興亡事,盡在雲霧中。子瞻可詩賦而歌……”
蘇軾應諾,放聲而吟:千古龍盤並虎踞,從公一吊興亡處。渺渺斜風吹細雨,芳草路,江南父老留公住。
公駕飛駢凌紫霧,紅駕駛乘青鸞馭,卻訝此洲名白鷺,非吾侶,翩然欲下還飛去。
王安石笑而吁嘆:“白鷺者得無意乎?豪哉子瞻,放哉子瞻,胸懷之豁達,今時無人可及!予昔日登山頂,曾有‘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之狂狷,今日年老力衰,終悟覺子瞻在一首《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中參透的禪機:”高處不勝寒‘啊。“
蘇軾神情亦為之愴然,但他根本沒有想到王安石在提醒自己,反而以為王安石在為宰執遭貶而哀嘆。介甫與皇上的失和,自己是無語寬慰的,他急忙脫下長衫,披在王安石的身上。
王安石與蘇軾又遊悟真院。沿鐘山山腳蜿蜒小路而東行,王安石以主人殷切之意,為蘇軾介紹悟真院環境之清幽和景色之絕勝,吟出了去年春天遊悟真院寫的一首詩:野水縱橫漱屋除,午窗殘夢鳥相呼。
春風日日吹香草,山北山南路欲無。
王安石還講述了一個佛界仙緣的故事:“傳說五百多年前,悟真院為一白鬚胡僧所建,雖地居形勝但無水泉,僅以巖洞滴水為飲,致使香火冷落、鐘鼓音微。胡僧掘井不得,遂割臂血染香火以求佛,參禪三日三夜,翌日清晨,忽有一龐眉老者扶杖而至,招胡僧至佛堂後之山崖巨石處,指石而語:”悟真‘,悟真,’真‘在此處“,說罷,舉仗一點,石地轟裂成池,九泉湧溢,芳香醉人。胡僧急忙執禮拜謝,龐眉老者已不見蹤影,胡僧驚詫,跪地捧起泉水品嚐,果然清冽爽口,唇齒生香,筋骨舒坦,白鬚變黑,再仔細品味,其水一清、二冷、三香、四柔、五甘、六淨、七不噎、八蠲痾。胡僧狂喜高呼:”佛祖功德無量,此八功德水也,悟真院將施佛恩於天下’……“
蘇軾聽得認真專注,忘記山路峻險,幾次落腳踏空幾至跌倒。
“幾百年來,悟真院香火興旺,探幽索勝者四季不絕,香火事畢,或飲一杯泉水解渴,或灑一身泉水消災,或帶一瓶泉水送友,更有青春男女,臨泉交杯,歡飲泉水以定情盟誓。”
蘇軾的心境,全然沉浸在王安石語言描繪的仙界幽境中,更著迷於八功德水的神奇,發誓似地喃喃自語:“悟真,悟真,我此刻似已悟真成佛了。今日酒可以不飲,齋可以不吃,當暢飲‘清、冷、柔、淨、甘、香、不噎、蠲痾’八功德水而醉神……”
驢子“噢噢”的昂頭嚎叫聲驚動了緩步交談的王安石和蘇軾,他倆抬頭一看,悟真院就在眼前。
蘇軾和王安石興致盎然,談笑風生地踏進悟真院,突被眼前的情景弄懵了:數以千計的人群,亂蜂似的擁擠在通向佛堂後泉池的市道上,捧缽端碗,提桶挑擔,瘋狂地叫嚷著、嘈雜著、移動著,人群之中,有漁樵農夫、有街巷黎庶、有蔑工織女、有官吏學子。蘇軾瞠乎不解,視王安石而求答,王安石神態茫然,雙目發呆。老僕急中生智,帶蘇軾、王安石覓路繞過佛堂而至泉池,眼前的情景更使蘇軾、王安石驚詫失神:一群青壯僧侶,身披袈裟,手執禪杖、橫眉怒目護衛著泉池,僧人老少二人立於泉池柴門之內,老者捧缽收錢,少者提構賣水,一位禪師打坐於池畔高巖之上,閉目敲打木魚,高聲喊價:“阿彌陀佛,佛法無邊,八功德水,救普救難,五錢一缽,三錢一碗……”
王安石臉色蒼白,跌坐在身後的一塊青石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有語難說地微微搖頭。
蘇軾恍然:奇貨可居,奇貨生財啊!心中的希冀失落,他向王安石望去,王安石的痛苦更加重了他心頭的悲哀,發出了一串苦笑:“探幽索勝?悟真成佛?今天總算大開眼界了……”他從懷裡掏出一把散碎銀兩,交給身邊的王府老僕:“老伯,勞你辛苦,買一桶八功德水來……”
老僕猶豫了:“先生,我們沒有水桶啊。”
“你不是帶有餵驢的油布桶嗎?”
“這……”
“我要用八功德水飲咱們的毛驢。”
老僕不解地離開了。
蘇軾頹然地坐在一塊青石上,心中煩亂地望著泉池邊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