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王洵也端起酒盞,學著封常清的模樣細細品味。因為釀製工藝的問題,弗林國的葡萄酒,骨子裡邊帶著一絲澀味,品得越仔細,這種味道也越清晰。就像某些隱藏在繁華深處的淒涼,不刻意翻弄,很難想得起來。但是一旦被尋出,就再也難以掩飾。
封常清的話從對面傳來,聲音不高,卻讓王洵覺得頭暈腦脹,恨不能立刻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耳朵,“按道理,你也算個世家子弟,生下來就帶著一份富貴。但是,在長安時,你依舊覺得自己活得不安逸,甚至偶爾還會覺得很害怕,對不對?”
“嗯!”事實如此,王洵只有點頭的資格。他無法否認,一切都無法否認。如果說,早在宇文至被稀裡糊塗丟入監獄之前,他稀裡糊塗,還沒有意識到,自己一向仰仗的家族力量,根本不能保證自己安全的話,在走近長安縣大牢,看到宇文至被人像豬狗一樣拴在泥沼裡的那一瞬間,某種危機感已經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棵種子。並且迅速地生根,發芽,成長。
在長安城中,幾乎沒有人是絕對安全的。太極宮裡的唯一的那位除外!他王洵可以隨隨便便把街上的某個販夫走卒踏於馬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王鉷、賈季鄰等人,也可以毫不費力地將他王洵像螞蟻一樣碾死。而在王鉷、賈季鄰等人之上,還有楊國忠、李林甫,還有無數龍子龍孫,皇親國戚。即便到了李林甫這般,權傾朝野也不安全。皇帝陛下的一句氣話,就能讓他死後,依舊要被掘墓鞭屍!
這樣子肯定不對勁兒。可到底哪裡不對勁兒了,王洵卻根本說不出來。夜光杯中的酒紅得發亮,彷彿就是一杯剛剛飛濺出來的血。不是別人的,而是他自己的。被某把無形的刀刺在心頭,飛速裡噴射出來,根本無法止住傷口。
在長安城中那種恐懼而壓抑的感覺,再度纏住了他。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下意識地將求救地眼神投向封四叔,卻看見封四叔用一種殘忍而又陌生的眼光望著自己,嘴角處‘血跡’宛然,“知道不對勁了,是吧!實話告訴你吧,老夫早就感覺出來了。不止是老夫,幾乎所有人,都能感覺得到,大唐已經不對勁兒了。但是,從上到下,誰也拿不出解決的辦法。所以只好閉上眼睛,捂住耳朵,裝作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繼續一口一個盛世,盛世的糊弄自己。”
真的是這樣麼?王洵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盛世大唐,盛世大唐。這是他的夢,他身為一個唐人的驕傲所在!為什麼封四叔非要戳破它,為什麼自己好端端的,非要發瘋陪著封四叔喝這場酒?!
“倘若能一直沉浸在盛世夢裡也好。可別人給你睡覺的時間麼?”封常清將夜光杯丟下,手掌輕輕互相擊打,“雪山那邊的吐蕃人,蔥嶺西邊的大食人,還有剛剛被打壓下去,隨時都準備重新崛起的突厥人,哪個不在眼睜睜地盼望著大唐朝廷再出問題。想當年,武后和李氏諸子爭權,立刻將我安西將士用性命換回來的數千裡疆土,全部丟給了外人。從陛下即位到如今,整整三代安西將士浴血奮戰,也未能重現先輩們當年的輝煌。”
王洵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有些苦澀。內心深處,他對開疆拓土的慾望並不強烈。來安西,起初只是為了避禍。後來則是想著撈取功名,儘快做到一定位置,好替那些冤死在沙漠中的弟兄們報仇。再往後,發現向楊國忠報仇越來越難,而封常清對此也不太支援。他的人生目標就變成了做大官,至少做到正四品以上,在朝廷中留下姓名,讓別人不能再像抹灰塵一樣,輕易將自己從這世上抹掉。待發現正四品中郎將的職位依舊不能確保自己安全之時,他則希望能更高一步,做到封常清這般,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讓任何人招惹自己之時,都得掂量掂量隨之而來的後果。
這也是他願意接受薛景仙的建議,主動前往西方冒險的原因之一。不僅僅為了逃避,而是希望找到更多的升遷機會。功名但在馬上取。當暫時沒有仗打了,馬上取功名的路子走不通了,則換另外一種路,只要能走得更快些。
本質上,此刻的他與好朋友宇文子達,人生追求沒什麼兩樣。都是向上,向上,繼續向上。以便不再被人輕易地踩在腳底下,以便在腳底下,踩住更多的人。只不過宇文至性子偏激,從不掩飾其個人野心。而他王明允的性子稍微平和一些,可以在表面上做得從容不迫,更容易被人接受而已。
可封常清為什麼偏偏要跟他說起幾代安西軍人的夢想?不知道此刻他王某人,連自保的能耐都沒有麼?不知道此刻他王某人,已經活得很辛苦,很疲憊了麼?老傢伙今天到底要幹什麼?幹什麼?
不管王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