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一堆的苦水!譬如說整節車廂只有一個廁所,所以整節車廂的味道簡直——我本來是要說“可想而知”的,但我現在覺得應該說是“無法想象”。
我偷偷帶了一條雪白的床單,選了上鋪。一進去,把東西收拾好,我便把床單鋪好準備就寢。這時大夥卻起意叫我把床單捐出來,因為大家覺得睡體橫陳的暴露很是尷尬,所以建議我把床單綁在上鋪的架子上,像一個布簾子一樣,好保留有一點隱私權。 但這只是他們理想的假設,事實其實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在大陸,或起碼在我們身處的那列火車上,人們的好奇心完全是跟你的遮掩而升高。白布簾那麼一掛,戲就開始上演了。每一個經過的人,都覺得他們有責任一探究竟,於是那塊臨時的簾子整晚就一掀一合、一掀一合,沒完沒了。每一個探頭進來的人,以他們的視線高度來衡量,到底能看到什麼呢?恐怕就是我那張睜大驚恐的眼睛、一張很無辜的臉。
換了三次車,其中在烏魯木齊還錯過了要轉的車,只好採取包計程車的方式,一路追趕,到下一個停站的地方上車。長話短說,那次整個車程,我不但沒睡上一覺,一路下來,還對當時的我簡直只能說是“大開眼界”。
事隔多年,一次拍戲要轉景,整個大隊要從北京轉到浙江的烏鎮。劇組安排坐火車到上海,再轉兩個小時的汽車去水鄉烏鎮,劇組很多人都鼓動我要坐火車一路玩下去。
基於之前的北極村之旅,實在事出意外,所以我決定放棄兩個小時就能到的飛機,再給火車一次機會!吸取前車之鑑,上車的前一天,我完全把這十個小時的車程當成了是去露營。我假設車上什麼都沒有,於是上車前,先洗臉刷牙上廁所……總之該做的都做了,該帶的更沒少帶。
我們是六點的火車,我大約是五點半到達北京火車站,突然之間我覺得很興奮,像是跟同學要去旅行!我兩手拎著一大堆吃的,身上還揹著浴巾和盥洗用品。跟著一堆一堆人擠啊擠的,穿過了一個又一個候車室,幾乎還來不及讚歎北京火車站的一切,就已經到了我們的軟臥車廂。四個人一間。我突然說不出話來,只能用一句京片子口音來一句——“可高檔了”。不用說那整潔的枕頭及被子,單是每一個床頭上就有一個液晶小電視,每一個人還配有一個耳機。也就是說,一個房間裡的四個人可以各選不同的頻道來度過這十個小時。
由於我們是所謂的“主創人員”(意指製作組裡的上層階級),所以我們是睡四人一間的軟臥。我跟導演、燈光攝影指導住在一起。
一切就緒,我們出發去硬臥探視其他的工作人員。當時我滿腦子還是七年前從哈爾濱坐到北極村的慘痛畫面。
但是當我經過一節節的硬臥車廂時,才發現每一節車廂都相當得乾淨,而且廁所還附有衛生紙。服務員也很親切,長得更是不錯。而且還有餐車,很像歐洲老電影裡的那種感覺。硬臥是六個人一間房,差別只是沒有電視。大陸的改變真不少。
時值下午六七點光景,大家把食物通通擺將開來。於是我們就著窗外快暗的天光,聽著火車前進的聲音,吃著烤鴨,你一句我一句地往上海前進。房間地上擺著一箱箱的啤酒和白乾。黃磊問我: “你知道為什麼坐長途火車的人喜歡喝酒嗎?”“因為喝醉了,走路搖搖晃晃的,沒人會看得出來。”
一路上,他們跟我說起他們小時候坐火車的經驗。媽媽帶著姐姐和弟弟回湖南過舊曆年,要坐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而且只有硬座。為了省錢,媽媽只買了兩張坐票。很多人都是這樣,於是整節車廂幾乎爆了。甚至因為姐姐想上廁所,但是排了很久都排不到,忍不住哭了。平時溫柔的媽媽也煩躁地跟旅客吵起來。但是當火車進站,姐弟兩個人趴在車窗上看到外公外婆、舅舅們、表姐表弟們帶著期待的眼神站在月臺上時,一路上的辛苦便都忘卻了。他們說當時一點也不覺得苦,因為沒有得比較。不過現在想起來卻覺得幸福得不得了。這讓我想起《貝多芬傳》的最後一句話,羅曼羅蘭說:“用痛苦換來歡樂。”是的,想想我富裕的童年,能記得的都是一些物質上的滿足,而那一個昂貴的玩具長什麼樣子,我都不記得了……
他們問我大陸什麼最令我無法忍受,我回答:“廁所。”乾不乾淨已經是另一回事了,我不明白的是廁所何以沒有門。一溜的一個個坑就是他們如廁的地方,也不需馬桶。我想這個痛苦應該換不來什麼歡樂吧!不!連這個他們都有的說。他們說以前小時候多好玩,大夥一起上大號,於是連上廁所時都能交流。還譬如上學前上大號,對面總能碰上一個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