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了點頭:“我現在要馬上送安琪去醫院,你也懂點事吧!”
戴黎民沒有放下手槍,依舊保持著射擊的姿態。他怕自己一旦鬆懈,巡警們會立刻把自己打成篩子。
然而虞清桑此刻實在是心急如焚,沒有心思再去對他斬草除根了。
肆意
唐安琪仗著自己年紀輕,仗著自己虛弱如同大煙鬼,行刑者不屑於對他施以重刑,在日本醫院內躺了幾天之後,竟也漸漸有了甦醒的兆頭。
他皮肉薄,骨頭脆,幾木棒挨下來,兩條大腿的腿骨全被打斷了,除了大腿,肋骨也折了三四根。七竅流血的原因沒查詢出來,也許是受了內傷,可是拍了愛克斯光片一看,卻也沒有看出大問題。頭上倒是鼓著幾個青包,但又只是青包而已。
他光著身子仰臥在病床上,石膏夾板就成了他的衣裳。裸|露出來的面板全敷著藥粉,因為受過鞭刑,前胸後背全被鞭梢抽過。他是細皮嫩肉,鞭子過處便是皮開肉綻,不像鞭傷,倒像刀傷,皮肉不但破皮流血,而且隱隱的快要豁開。
他睜不開眼睛,偶爾在疼極了的時候,會喃喃的喊媽。虞清桑這些年很少聽他提起爹孃,先以為他是天性涼薄,後來又以為他是沒心沒肺,如今才看出真相——那兩個人一直在他心裡,他只是不說。
又過了一個多禮拜,唐安琪睜開了眼睛。
當時虞清桑就守在床邊,忽然見他忽閃忽閃的睜開了眼睛,心中便是一陣狂喜。然而唐安琪面無表情的把眼睛越睜越大,隨即卻又閉了上。
虞清桑不敢碰他,用半舊的手帕蘸了水,輕輕擦他那一雙眼睛。唐安琪的眼窩是凹陷下去的,虞清桑還沒見他這麼瘦過。
這時,病房房門無聲無息的開了,一個腦袋伸進來向他點頭。
他攥著手帕起身走了出去。隨手關閉房門,他低聲問道:“什麼事情?”
對方壓低聲音告訴他:“虞先生,通緝令已經發出去啦。//”
通緝令,是戴黎民的通緝令。憑著戴黎民的歷史,給他安個罪名是很容易的事情。虞清桑沒有能力去當面宰了戴黎民,所以只好借刀殺人。其實殺不殺的也無所謂,他只是希望戴黎民不要再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
唐安琪睜開了眼睛,可是不認人。
他總是在做噩夢,經常在夢裡一個激靈驚醒。虞清桑日夜坐在病房裡,總能聽到他夢魘哭泣。他喊媽,讓媽媽救命,真的流眼淚,眼淚順著眼角向下淌,能把枕頭打溼。
虞清桑不知道在這一年裡,唐安琪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情。他長久撫摸著對方的亂髮,心裡很疼惜的想:“安琪被他們嚇壞了。”
“他們”指的是特務,是憲兵,是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一切人。現在不必再讓安琪來做傀儡了,他愉快的想,自己也終於可以卸下一切負擔與偽裝,肆意的愛一愛對方。
通緝令發出去,戴黎民果然從此無影無蹤。而在一個半月後,虞清桑眼看唐安琪性命無虞,便悄悄的把他運去了北平。
虞清桑在北平的寓所,是一處兩進的大四合院。此時正值夏末秋初,院內花草繁茂,蔥鬱不亂,頗有一點百花深處的意境,風景十分的好。他把唐安琪安置在裡院一間房內,唐安琪那胳臂腿兒還綁著夾板,直挺挺的只能躺在床上。
虞清桑無事時就守在他的身邊,和他說話:“安琪,今天覺得怎麼樣?”
唐安琪凝結了滿身的血痂,時常會無緣無故的滲出一身大汗。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治療休養,他現在不大喊媽了,開始喊嫂子。目光散亂的把眼睛睜開又閉上,他像失了魂魄似的,喊嫂子,喊師爺,喊狸子,喊寶山。忽然要哭似的一抽嘴角,虞清桑聽他斷斷續續的哭道:“媽,爸要打我。”
虞清桑坐在床邊,把唐安琪抱到懷裡,用手指一下一下梳理他那汗溼的短髮:“安琪別怕,不打你,誰也不打你。”
在北平住了兩個多禮拜,唐安琪慢慢的恢復了神智。
他認出了虞清桑,這讓他立刻就想離開此地。可是去掉夾板的雙腿完全不聽使喚,動一動便是鑽心的疼痛。精赤條條的躺在床上,他第一次在虞清桑面前感到了羞恥。
虞清桑只要在家,便一定要親手照顧他的起居。他瘦的沒了分量,虞清桑可以輕鬆的把他抱到抽水馬桶上坐好。他紅著臉低下頭一動不動,而虞清桑站在一旁等了片刻,恍然大悟,連忙轉身走出去了。
唐安琪長嘆一聲,他想自己其實死了更好。
唐安琪記得自己是入了獄,可想不起自己是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