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明證?”
小夫人也嘆息:“看你夾在朝廷、英夷、廣州官場和士民百姓中間,哪裡還有縫子可鑽?真要給壓扁擠碎了。”琦侯爺又咕咚咕咚地喝了一陣酒,說:“大角沙角炮臺一失陷,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朝野上下明槍暗箭都會朝我身上扎,替罪羊當定了……”小夫人這回接得很快:“既然如此,還不如就奏明朝廷,調兵來打!”琦侯爺竟哈哈哈哈地笑起來:“都說打,打!莫非以為真能打得過嗎?除了我琦善,他們誰從近處看過一眼英夷的大兵船?夷人那洋槍不用裝藥,一扣扳機三五十丈外百發百中,我們有嗎?他們的炮彈不是石球,一打數百丈遠,落地就能炸燬一大片,我們有嗎?……嶽武穆的話,武將不怕死,文官不要錢。現如今是武將怕死又要錢,文官要錢又怕死,如何打得成?”“就算官兵不中用,天朝這麼多人,一百個打一個,一千個一萬個打一個還怕打不敗那小小的英夷!”“婦人之見,婦人之見啊!”琦侯爺的聲調已帶著很濃的酒意了,“聚眾的事犯朝廷大忌呀!打了英夷,再回頭打官兵打朝廷怎麼辦?……如今,惟有‘和’是了結此局的出路,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只是我琦善……唉,可憐生前身後名啊!……”“你……”小夫人極力抑制自己的傷感,安慰道,“放寬心些,或許能等到轉機也說不定。”琦侯爺的聲音裡竟帶著嗚咽:“煢煢孑立,形影相弔,一片孤忠,可以對天!……�自古以來,哪裡有議和大臣能夠青史留芳?可遺臭萬年,又有何顏面上對祖宗下對子孫啊!……”小夫人彷彿也陪著落淚,唏噓許久,後來卻說起元宵節的《精忠記》,說起她聽來的關於天祿的“割地賠款”的臺詞。天祿天壽在薔薇花籬這邊面面相覷,雖然一直沒聽到琦侯爺的回答,但也知道必是凶多吉少。
三天後,琦侯爺又到蛇形灣與英夷會議去了,管家才來問天祿的傷情,得知已經痊癒,便拿出二十兩銀子給天祿,說主人命辭退他,要他在主人回府前離開。天祿什麼也沒說,收拾東西就走人。他又住回到梨園會館,與天壽同租一套三間屋,直到今天。
他和天壽不時談起那日他們在薔薇花籬下聽到的話,天壽覺得琦侯爺是活該,他心裡卻總是有點過不去。開始朝廷革他大學士職奪雙眼花翎的處分,天祿覺得還算公平,可後來的革職鎖拿押京審問並查抄家產,就太過分了。昔日的這位高高在上的主人一旦成為階下囚,天祿竟不知為什麼,覺得非去送行便問不過自己的良心。
離得很遠,天祿就已看到那艘飄著“漢軍副都統英隆”長條旗的大船,琦侯爺將由這位副都統押往京師受審。船上來來往往許多官兵在忙碌地安置行李和柴米油鹽菜蔬等日用品,從碼頭上的歇腳亭到大船的踏板,三步一哨,也站滿了身穿號衣手持刀槍的兵丁。還不到起程時刻,天祿看到,身著藍衫、頸鎖鐵鏈的琦侯爺,在兩名營官的監視中,正坐在歇腳亭的石凳上等候。
若是平日,押送犯官的場面怕不有成千上萬的人來看熱鬧,可這些天廣州人心浮動,大多惶惶不可終日,沒了看熱鬧的心腸,碼頭上只有數十閒漢聚集著,在那裡指手畫腳議論紛紛,不時也有人朝琦侯爺這邊吐幾口唾沫,罵上幾聲。
從閒漢間穿過,走近帶鎖鏈的琦侯爺,也需要勇氣。天祿咬咬牙,昂然而進,大聲對持刀來攔阻的兵丁說:“我是琦侯爺的家人,來給他送行。”人群轟的一聲,數十雙眼睛一起盯向天祿,兵丁也奇怪地看看他,轉身去向營官稟告。
他很快被帶到亭中。只見琦侯爺直挺挺地坐著,雙手放在膝頭,雙目緊閉,一向紅潤潤的面色變得灰白,眼窩也深深地陷了下去。天祿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上前單腿跪倒打個千兒,輕聲說:“給侯爺請安。”琦侯爺睜眼,看看天祿,沒有做聲。
天祿又說:“小的來送送侯爺。”琦侯爺苦笑著,嘆道:“偌大廣州,萬千子民,竟只有一個被我逐出府門的僕從來送行,真是難得了。”天祿拿出一個包袱:“小的沒有多少進項,只湊了四十兩銀子,給侯爺路上買酒;這是侯爺一時也少不得的京師香片茶,恐怕這一路無處買去,給侯爺帶了一斤路上喝。”琦侯爺只望著天祿,說不出話。營官卻不肯接包袱,說這事須報英都統知道。正好船上人招呼他們準備起程,琦侯爺一站,身體搖晃,差點又跌坐下去,天祿連忙扶住,營官也沒幹涉,便由著他扶犯官下船。
一邊走,琦侯爺一邊告訴天祿,鮑鵬也在押,一同進京,但他是囚犯,只能關在囚艙。府中管家人等在他被鎖拿後便一鬨而散,小夫人已被收監,請天祿得空代他去探看探看……
天祿陪琦侯爺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