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笑意使他灰敗的臉色有了幾分生氣,睜了眼說:“難為你們了……�天壽怎麼沒回來?”
天祿笑道:“仨徒弟都守著您老,喝西北風不成?我們說好了,三人輪著回來侍候您老人家,另兩個得去掙錢。師弟這棵搖錢樹,不掙錢不就可惜了?”
天福也說:“這些日子,兩湖、江西、廣西、四川、雲貴共有數萬大兵雲集廣州,欽差靖逆將軍參贊大臣楊老將軍、隆文及祁總督帶領眾多侍衛全都抵達,這麼大氣勢,廣州歷來還沒有過呢!逃出去的百姓也都回城,安枕無憂;各國夷船也都開艙貿易,一派昇平景象,梨園行生意竟比平日更好,我今兒回來,也是要換天祿去廣州幫著天壽掙這份兒紅火錢。天壽總想著多掙些個,好給您老治病,終歸是小師弟的一番孝心呀!”柳知秋沉默了半晌,嘆口氣說:“一派昇平,一派昇平,這仗還打不打呢?要說暫且講和通商,也算是兵家權變之術。可三月過了,這閏三月看看又要過去……�不打跑英夷,咱這聽泉居總是懸懸的……”天福笑著安慰說:“英夷官兵總共也不過三四千人,咱們有五六萬兵呢,這仗怎麼打還打不贏?您老只管放心,聽泉居準定準定是咱們的!”見師傅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真笑,天祿這才說笑話似的說起兩個月前相親的故事,輕描淡寫地把天壽失蹤與尋找他的經過講了講,然後說:“師傅,看這徵候,我們哥兒仨非得一塊兒說親一塊兒娶親不成了!我們倆的意思,寧肯師弟先說親。要不就託封四爺給物色著?”
柳知秋的那抹笑容倏然而沒,陰沉了臉,竟然與當年手持大刀片打徒弟時的嚴厲有幾分相似,大出天福天祿的意料。只見師傅慢慢地躺倒,嘴裡喃喃地說:“他年紀還小,說親,過些日子吧……不管怎麼著,也得等聽泉居沒事了再說……�可這孩子,他怎麼就不回來呢?……”他嘟囔著,口齒漸漸不清楚了,像是夢囈,眼看著潮紅慢慢從頸部泛上來,面頰、口鼻、前額,直到髮際都發紅,身上也開始輕輕地顫抖,又一輪寒熱襲來了。
天祿對付起來已經很熟練,叫來阿嘉叔和天福一起幫忙,先把煎好的藥一匙一匙餵給師傅,然後要用溫水為師傅擦身。就在阿嘉叔去提水桶的時候,囈語中幾句十分清楚的話響在天祿天福耳邊:“他不回來……他不肯單獨守著我,不,不是不肯……他怕,他是不敢單獨跟這個當爹的待一塊兒……他怎麼敢哪,這個當爹的該死,不是東西呀!……鴉片真該死啊!……”天祿聽得背都涼了,天福的手一哆嗦,水碗摔到地下,清脆的響聲使病人翻了個身,不再做聲。兄弟倆一對視,又趕快閃開各自的目光,心裡都明白了兩年前師弟冒險偷鴉片的原因,但誰也不忍說明,這太可怕太殘酷了!可憐的小師弟!……
師傅熱度稍退,睡得也平穩下來。哥兒倆出了北屋來到廊下,就要回廣州的天祿向天福交代看護師傅的許多事情。天福帶回張文軒太醫開的十二服藥,所以十二天以後,天祿又得帶著新藥回來接替天福。
天福說:“沒想到,英夷佔著香港,倒不限制人們出入。”“英夷辦事真叫快,”天祿指著海濱那些新起的建築,“你看,這才幾天,貨棧修好了,路也修成了,還蓋了這許多房子,都是那些英夷商家的洋行辦事處,聽說島子北邊還辦起個大集市……”天福道:“修吧蓋吧,等打勝這一仗,把他們趕跑,都收回來歸天朝受用。”天祿看看天福:“你就那麼有把握?”
天福笑了:“你呀,跟那位琦侯爺跟得膽子越來越小了。”天祿冷笑一聲:“我只記得,楊老將軍到廣州之初,百姓聞風企羨、以為這回有恃無恐了。可他頭一件事竟是廣收女人馬桶,沿江排列;又在城隍廟築臺禳星,到東郊使大甕埋符水。這也算備戰禦敵之法?他真的信這一套?沒的叫人笑掉大牙!”天福也笑道:“不光收女人馬桶,還到妓院去收老舉們的月布呢!……他自己未必就信,可百姓都信呀!那英夷槍炮打得又遠又準,誰都說是妖術,破妖術可不得這麼辦嗎?他初來廣州,沒帶大兵,也算是安定人心之一端吧。”“如今廣州城裡真的像你剛才說的一派昇平?”“沒錯兒。將軍總督自出告示通商安民以後,就為先前陣亡將士祭奠安葬,整整三天,廣州城裡白幡白幛雪柳和紙人竹馬,簡直的就是雪海銀山!逃出去計程車民也紛紛返回。各大憲鑄炮製槍備軍糧辦草船扎木筏,還廣招壯丁,操練水勇和快船,客軍官兵也在加緊演練。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必操勝券!”“但願應了你的金口。”天祿笑了笑。“看你說的什麼話!”天福擂了天祿一拳,又說,“你見到師弟,還是再勸勸他,不要唱戲了吧,這實在不是咱男子漢安身立命之所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