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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你給他治病他竟還咬你?連中國的小孩子也這樣可惡沒心肝!可憐的亨利!……”

亨利沒有做聲,這也是他心中一個難解的謎團。

為了保住孩子的那隻胳膊,亨利竭盡了全力。原本是皮肉傷,不算重,但著水受了感染,發炎化膿,加上長期瘧疾的高燒,面臨截肢危險。亨利謹慎用藥精心治療,終於轉危為安,傷情日有起色。

問題是,這個病人始終對醫生充滿敵意。

每當亨利進屋,他就迅速爬到大床的角落,躲進厚厚的小山一樣的錦被中。療傷的時候他只肯把那隻胳膊從帳子縫中伸出來,由亨利指導著殷狀元或他的小僕人上藥。亨利堅持要看病人的氣色和舌苔等等,在殷狀元苦口勸解下他才露了一面:蠟黃的小臉兒就像一個倒三角形,顴骨突出,瘦得可憐,嘴唇緊緊抿得只剩一條縫,使得翹出來的下巴更尖得像釘子,一雙眼睛差不多佔了整個面孔的一多半,極像一隻初生的小猴子。不過,那雙大眼睛裡的仇恨和怨毒是那麼強烈鮮明,亨利緊緊咬住牙關才沒有喊出聲,可也不由得心口一陣猛跳,他相信有這種目光的人能夠毫不猶豫地殺掉他的仇人。

像拒絕吐出舌頭讓醫生檢視一樣,病人拒絕同醫生說話,有亨利在場從不開口,所有醫生的問話都由另兩人回答。若不是曾在院子裡聽到過一次他同殷狀元爭吵,亨利還以為他是個啞巴。那天他聽到的是小病人的哭喊:“讓我死讓我死!誰叫你找洋鬼子給我治病!你叫他滾蛋!……”

給這樣的病人治療是對亨利的耐心和醫生道德的最大考驗。

亨利堅持下來,不只因為耐心和道德,更因為他有一種直覺:那小病人對他這醫生其實很在乎。儘管他看不見,卻能夠感到那雙大眼睛時時從帳子的不同縫隙中窺視他。他從來相信,任何病人對療治其苦痛的醫生都懷有一份天然的感激之情,所以他能坦然處之,從不擔心受到暗害,而寧可認為這種私下的窺視是善意的。有一次天氣寒冷,他剛從紛紛大雪中進屋,搓著凍僵的手。帳鉤丁冬一響,帳子裡伸出一隻小手,把一隻暖烘烘的精緻小手爐遞給了他——這不就是明證?

可誰料想後來又會出那樣的事情?

那天他進屋後,小僕人青兒告訴他小爺睡著了,就習慣地出去提開水,並請殷狀元來準備換藥。亨利因醫療船上還有事,急著檢視病人的傷口,便撩開帳子,掀開被子一角,動手給病人解衣脫袖。他的手剛觸到病人的衣服紐扣,病人便渾身一哆嗦,猛然醒過來,睜眼看到俯身在面前的亨利的臉,頓時發出一聲不可思議的尖叫,幾乎刺破亨利的耳膜。病人立刻變成一隻瘋狂的猴子,拼命反抗掙扎,要從醫生手中脫開。亨利怕那剛剛封口的傷處破裂,只好用力按住他,他卻用他那小小身體幾乎不可能有的力氣掙扎抗拒,踢得床咚咚響,帳架子也搖得吱嘎亂叫,他尖聲地哭喊叫罵:“放開我!洋鬼子!壞蛋!……我恨你恨你!恨透你!你們這些殺人放火的強盜狗東西!……”

罵著,喊叫著,他突然低頭在亨利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劇痛令亨利驚叫出聲,鬆開手,那大眼睛猴子裹著錦被急速一滾,又躲到儘裡頭的床角去了。聞聲趕來的殷狀元和青兒,眼看著鮮血從亨利緊握著手腕的指縫中往下滴答,知道咬得不輕,慌忙賠不是說好話,亨利十分惱火,說:“我只是想檢視他的傷口。簡直像頭小野獸!”

他把藥水藥膏放在桌上,不顧殷狀元賠笑臉反覆解釋反覆挽留,掉頭就走了。

咬得很重,傷口很深,而被人畜咬傷的傷口常常是難以癒合的。亨利自己是醫生,及時作了處理,也還因感染髮了兩天燒,那時他恨恨地想,絕不再把好心和仁慈浪費在那個不可理喻的大眼睛猴子身上!

燒退了,傷口結痂了,亨利又常常想到那雙火炭般燃燒的眼睛和刺耳的叫罵:“殺人放火的強盜!……”他心裡又覺得過意不去,彷彿欠著病人的債那樣坐立不安。聖誕節那天,他又去看他的病人了,還帶了一份小小的聖誕禮物——用彩紙包了一個書本大小的畫框,外面繫了紅絲帶,那是他畫的泰晤士河上的倫敦塔。

大概是絕沒有想到他會再來,青兒的眼睛瞪得有如鈴鐺,隨後就驚喜地大叫著亨利大夫來啦,趕緊把他恭敬地請進屋,忙裡忙外地沏茶倒水。因為這天殷狀元外出拜客不在家,青兒又趕著去燒開水備用。

想到病人從不跟他說話,他輕輕把禮物塞進帳中,說了聲“聖誕快樂”,便坐在桌邊喝他喜愛的清茶。昨夜他應急診去蘇格蘭來復槍聯隊二十六團,天快亮才回來,加上兩天發燒造成的倦怠,他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