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他手下的愛爾蘭籍護理員找到這裡叫他回去,聖誕節的聚會是不能遲到或缺席的。他臨走時笑著說道:“今天是我們英國的聖誕節,每個人都希望在節日裡快樂幸運,也祝福朋友快樂幸運。你願不願意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呢?”
帳中一片沉默。
“那麼好吧,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姓名是亨利·司當東,你可以就叫我亨利。我得走了,希望下次見面能夠友好交談。再見,不肯說話的小病人!祝福你快樂幸運!”
亨利轉身出門之際,帳中傳出幾乎聽不見的微語:“亨利醫生……亨利……亨利……亨利……”最後的一點聲音被悶進枕頭或錦被中了,但是,銅帳鉤和掛在帳架子上的小花籃、小花燈和玻璃脆片做的“夷馬兒”,隨著床的顫動一齊丁丁冬冬地響,必是帳中的人在渾身戰抖,因為哭還是因為笑?亨利很想弄清楚,但他的愛爾蘭護理員一個勁兒地緊著催,他只得離開。那時他決定,過了聖誕節再來,他一定要聽到他的病人對他說話。
但就在聖誕節的晚會上,他得到隨軍攻打餘姚、奉化和慈溪的命令。節後第三天,他已經站在餘姚城外鳳凰山東嶽廟前的小松林裡了。
他和威廉是少年時代的朋友,本來無話不說的,可聽了他對中國孩子的咒罵,他忽然覺得不想也沒有必要告訴他內情,便轉而反問道:“你不在你的艦上好好當你的艦長,跑陸地上來做什麼?”
“來做什麼?作戰呀!”威廉笑道,“否則,我寧願到非洲去獵獅子!”
“我們不是一直在吹奏勝利的號角嗎?”
“勝利來得太容易,也就索然無味了。沒有對手,實在很悲哀!”
“你是在炫耀自己的勇敢吧,威廉?林則徐和關天培,還有定海的葛雲飛三總兵,難道不是對手?”
“他們是勇敢者,還算不上對手!廣州和約不是簽訂了嗎?定海鎮海寧波不是也被我們佔領了嗎?……我是軍人,軍人渴望建立功勳天經地義,不是嗎?”
“你已經用你的艦炮立功了。”
“遠遠比不上來復槍!如果萬里遠征一兩年,竟沒有親手消滅過敵人,那就像到過非洲而獵不到獅子一樣惹人恥笑!何況我們的敵人都是些骯髒愚昧的懦夫膽小鬼!……”
“你沒有見過真正高貴美麗的中國人,威廉。”
“你這話我聽過一百遍了,到今天為止還是個零蛋!——哦,得除了狀元坊那些可愛的姑娘們!——看看我們面前這個小城能不能讓我滿意吧!”
“那麼,就要攻城了?”
“我就是來協調陸、海軍攻城時間的。”威廉說著掏出懷錶看了看,“還有四個小時,我們還可以聊個痛快!我們倆很久沒有長時間聚會了,真幸運!”
亨利心裡著急,說:“我們慢慢散步,朝大路上走走好嗎?我要去迎一迎我們的醫療車。”
“到大路上散步?應該叫幾個僕人或是傳令兵跟著,萬一碰到土匪,是很討厭的事情……”
亨利不快地笑一笑,說:“放心!我們不走很遠。”
踩著深深的雪,聽著腳下嘎吱嘎吱響,兩人默默走了片刻,亨利望了望威廉神采飛揚的臉,輕輕嘆道:“你變多了,威廉。”
威廉微微一笑:“是嗎?”
“一年多以前,在海上,你還懲罰過那些搶劫中國民船的部下呢……”
“那是在海上嘛!況且,那時候我們都還不懂得戰爭。”
“這麼說,你現在懂得戰爭了?”
“當然。戰爭就是戰爭,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殘酷和殺戮都不可免,征服和佔領才是戰爭的主宰。這主宰,非我們大英帝國皇家軍人莫屬!”
亨利腳下停住,朝遠處�望片刻,沒有說話,轉身改變了散步的方向。
“我們是佔領軍,亨利!”威廉彷彿在進行開導,“佔領是什麼意思?那就是說這個地方的所有一切都屬於我們!土地、房屋、財產、人民!當年我們的查理大帝率領十字軍東征的時候,每攻下一個城市都把所有異教徒殺光,所有財物都運回英國。這就叫佔領,這就是佔領軍!……”
“威廉,看來你應該生活在中世紀的黑暗中。”
“啊,我不過說說而已。我們現在不是已經很文明瞭嗎?每攻佔一處從不屠殺平民;查城之後,總忘不了開官倉放糧救濟窮人……”
“可是查城呢?”亨利突然提高了聲音,高得有些刺耳。
威廉驚異地看看他,說:“查城怎麼啦?這是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