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甘,又暗暗添了一個祝願:此生若能成就婚姻,得如意郎君相伴終身,來年為菩薩重塑金身!
蓮臺上的觀音大士,比常人高大五倍還多,但塑得精緻生動,瓔珞垂垂,衣帶飄飄,面如滿月,慈眉善目,手託淨瓶柳枝,似在微笑,似在對拜求者點頭。在觀音菩薩自高而下的注視中,天壽誠惶誠恐地求了一簽。在一旁敲磐的小尼姑遞給天壽那一簽的籤語。一張黃紙上寫著:未時第六靈籤,中上。此外,還有四句七言古詩,二十八個字:蝴蝶夢中家萬里,杜鵑枝頭月黃昏。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這都是天壽熟得不能再熟的句子,可作為籤語該怎麼講?預示著自己的什麼命運?“家萬里”是不是在說眼下遠離聽泉居的現狀?“月黃昏”莫非暗示母親病危?似是而非,天壽猜了很久,不得要領,只能用“中上”來安慰自己。自己生來薄命,厄運不斷,能有中上際遇,就算大吉大利了。
杭州西湖美景沒能留住天壽。拜罷觀音的次日,天壽就渡錢塘江到了浙東。
從贛州出發以來,近兩個月過去了,天壽一路看到:贛江兩岸的紅土地上,割了麥子又插秧;鄱陽湖邊岳陽樓頭,文人墨客登樓吟唱、達官富商擁妓豪飲;贛浙交界的窮鄉僻壤,樵夫砍柴牧童放牛;南昌、衢州這樣的省城及水陸要衝,商賈雲集市井繁盛,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什麼洋鬼子兵船大炮打進廣州的事情。天壽偶爾對旁人說起,人家也像聽百年前的故事一樣,一笑了之。
到了杭州,才感受到人們對戰爭的恐懼。
一路上,天壽最覺得困難的是語言,江西話已經難懂,浙江方言更是一竅不通。指著絡繹不絕的軍伍問船家是怎麼回事,船家連說帶比畫,天壽一句也沒聽懂。想到商家店鋪都能說幾句官話,天壽就藉著上岸吃午飯之便,向路邊小食店的老闆詢問。老闆見天壽要菜要酒,是個花錢的主顧,很高興,格外愛說,打著紹興味的官話,送上著名的紹興老酒和風雞、醬牛肉、油烹鮮蝦等下酒菜,後來乾脆陪坐在側,一五一十地說起來:“上年末,大兵船拖著洋鬼子和大炮,只一個時辰,就把定海拿下了,縣太爺和總鎮【總鎮:清代綠營兵(漢兵)制,其最高組織為”標“,下面有”協“、”營“、”汛“。標分督標、撫標、提標、鎮標等,分別由總督、巡撫、提督、總兵統率。實際上,各省綠營獨立組織為提標、鎮標,提督實為地方的最高武職官,從一品;總兵略低於提督,為正二品。總鎮、鎮臺是總兵的尊稱。】爺都死脫啦,兇得來不得了!……朝廷惱怒,說上回是承平日久,毫無防備的過,這一回要將定海鎮海造得銅澆鐵鑄的一般,洋鬼子要敢再來,叫他們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嚐嚐我們天朝的厲害!……喏,這些官兵呀,義勇呀,都是往定海鎮海去的,這些日子常有,還帶著八千斤大炮呢!又長又大,黑糊糊亮堂堂,好不威風!……”
跑堂的夥計端來飯菜和湯,天壽喜歡老酒的味道,叫青兒先吃飯,自己一邊喝著酒一邊問:“夷人既佔了定海,怎麼又退走了呢?”
“是呀,起初大家都不信,奇怪得很呢,後來聽說,英夷是要拿舟山島換廣東那邊一個叫香港島的地方。……小爺可知道那香港島有什麼好,竟值得用這麼大的舟山去換?”
青兒竟聽懂了“廣東香港島”幾個字,熱心地說:“我們就是廣東來的……”
天壽趕忙截住他的話頭:“沒聽說過什麼香港臭港的。”
老闆繼續嘮叨:“聽定海過來的人說,夷人佔了縣城,竟還噹噹縣太爺過癮,坐堂審案子哩!可不是大笑話?那些洋鬼子人不像人、獸不像獸,一身都是毛!穿靴戴帽,豈不就是那弼馬溫了嗎?……”說得天壽和周圍不多的客人都笑了。
見天壽酒飯已足,青兒從褡褳裡拿出一貫錢,同老闆到櫃檯結賬。屋角突然躥出一個人影,抄起桌上的褡褳就要跑。天壽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叫道:“你幹什麼?”那人力大,只當胸一推,天壽就“撲通”一聲摔坐在地,周圍的人喊叫著“搶錢啦!搶錢啦!”那人已轉身飛跑出去。他身穿號衣,腰別長刀,定是過路的兵勇。
櫃檯邊的青兒直跳起來,扔下錢閃電般地追了出去。天壽一看,滿店的人喊叫的多,可真幫忙的一個沒有,而那一直由青兒揹著的褡褳裡裝著五十塊銀洋和才換來的五貫錢,差不多是自己一半家當,於是便也跟在青兒後面直追上去。
一個當兵的在前頭跑,一個小孩子在後面追,嘴裡喊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路上行人雖不算少,但車輪響馬嘶鳴,塵土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