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我先後都到了江都,陰差陽錯的,總也沒碰面。”
媚蘭嘆道:“江都終究是老家,雖說一個親人也沒有……”
英蘭咬咬嘴唇,認真地正視著媚蘭:“姐姐你日後作何打算?”
媚蘭嫣然一笑:“有什麼好打算的!只要我這狀元坊生意興隆,一日旺過一日就好!”
“聽妹妹勸一句,姐姐還是早早跳出這煙花生涯吧,揀個好人家從良才是正理呀!”英蘭說得非常懇切。
“從良?”媚蘭驚異地瞪大眼睛,像聽到公雞下蛋、母豬上樹似的哈哈大笑,“要我扔掉狀元坊這麼大一份家業?這可是我媚蘭憑本事苦苦掙來的,難道我平白送人不成?再說,哪個男人有這麼大福分,消受得了我和我的狀元坊?”
英蘭嘆道:“你也該替夢蘭想想啊!”
“夢蘭?夢蘭在這裡有什麼不好?吃穿住用樣樣精美,上得戲臺、進得官府、遊得山水、見得世面,有多少女人能比得上她?你就算算,上至娘娘貴妃的皇宮內院,下至千金小姐誥命夫人的閨閣蘭房,多尊貴的女人都不能拋頭露面不是?哪有她這份自由自在、開心順心?就連你出這趟門不還得扮成個公子爺才行嗎?”
英蘭默不作聲,神情不自在起來。
“再說,我保她做清官人已經三年,就是要她揀著一個情投意合、家境好心腸好的男人才開苞【開苞:清官人第一次接客的隱語。】,不然我還不準呢!日後如若處不好還能跳槽【跳槽:原意是嫖客丟開這一妓女而又和別一妓女相好,如馬另在別槽就食。媚蘭此說反其意,把妓女放在主動地位上。】。真遇著可心可意、海誓山盟、一生一世靠得住的男人,心甘情願娶她做正頭夫人,那時候再從良也不遲!”
聽媚蘭說出“正頭夫人”的話,英蘭頓時臉色難看,說:“即便是做妾,終究是良家婦女;青樓女子無論穿金戴銀,花天酒地,總脫不了下賤骯髒!”
媚蘭並不生氣,還是笑:“哎呀呀對不住,傷著妹妹你啦!要說賤不賤的,做妓是比做妾下賤;可妹妹別忘了,做優比做妓還下賤,咱們家可是做優的,賤到底了!你嫌棄誰去?……說到頭,男女間不就那麼回事?妻妾也好,婢妓也罷,到了男人身子下,還有什麼不一樣?……只不過做妾的是一個男人多個女,做妓的是一個女人多個男,誰又比誰好、誰又比誰賤呀?”
“你!”英蘭氣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媚蘭自管得意地說著她的心裡話:“要說賤也算賤,我這人就是離不開男人,沒個男人在身邊就吃不香睡不好。可這怪得了我嗎?要怪就得怪咱爹,怪咱柳家做優,叫我從小就從戲裡知道了男男女女的那回事,叫我從小就為了這個心蕩神搖!我也不後悔,唱戲對我的心路,做妓合我的性情,人能順心合意過一輩子,也就是福分了!……”
英蘭臉都白了,猛然站起,指著媚蘭,憤怒的聲音在發抖:“竟說出這樣自甘墮落的下賤話!怪不得爹在世的時候絕不許我們提起你一個字,果然是個賤坯!自輕自賤的賤坯!我沒有你這樣的姐姐!天壽,走!”
天壽驚慌地扯住英蘭的衣袖:“二姐,別這樣……”
英蘭勃然大怒:“你敢不走?你難道也想當像姑?你看看你的四個姐姐:一個做妓,一個做妾,另兩個也逃不出下九流!柳家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一棵獨苗,竟也這麼沒出息!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爹孃!”
天壽對這裡有一種說不清也無法說出口的依戀,他心裡很深的地方似乎覺得媚蘭大逆不道的話有她自己的道理,做妾和做妓原本都被人輕視賤視,英蘭犯不著這麼盛氣凌人。他不由自主地一手扯著二姐,一手拉著大姐,嘴裡低聲下氣地說:“二姐,你消消氣……”
“啪——”英蘭回手狠狠地抽了天壽一個嘴巴。天壽下意識地一手捂臉,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不認識了的二姐:柳眉倒豎,怒目圓睜,滿臉如烈火中燒,紅得怕人。他一時怔住,心彷彿都不跳了。
媚蘭長嘆一聲,蹙著眉尖,幽幽地說:“英蘭,你這是何苦來呢!……”
英蘭用力從媚蘭手中奪過天壽的手,緊緊攥住那細細的手腕,喝道:“走!不然我踹死你!”
英蘭拽著天壽疾步下樓,媚蘭追出來,跟在後面急急地說:“小弟聽你二姐姐的話,你是個男子漢,就得有出息,為咱們柳家改換門庭!……”
聽得此話,英蘭腳下步子略慢了慢,媚蘭趕緊接著說:“英蘭妹妹我不怪你!日後有了難處儘管來找我,寧波這碼頭,姐姐我耍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