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閒談般的一句猜測,用來當做這根引線。
如今引線燃起來了,爆過了,效果不錯。
戲演完了,臺上臺下的都該散場了。
景昭撐住圈椅扶手起身,趙遠兩步跨過來伸手扶他,甫一近身便聽他問道:“潘濯在何處。”趙遠就地跪下道:“潘大人令屬下提前半日動身,喬裝之後獨自帶賬目回京。大人與其他三人還在路上——”趙遠看見靖王垂在自己眼前的那隻手驀地收緊了,緊到有些微顫。
為何派人先行,無外乎幾個原因。只是無論哪一個原因,現在都不敢去想,也無力去想。
自從趙遠進來時就浮在半空的心緒,此時終於落定,直落進了油鍋裡。這幾日積下來的疲累苦楚此時統統壓上來,連喘口氣都有些無力了。
趙遠站起身來,發覺靖王站得有些吃力,便不顧逾矩伸手扶住他。
堂內的人漸漸往外走,泰王站起來,卻是往這邊走了幾步,來到景昭近旁,低聲道:“我派了人在信州迎接潘侍郎,二弟,你說接不接得到?”語氣裡是完全不加掩飾的憤恨。
景昭想說:“可巧我也派了人出城。”可是不知怎的,此時竟不敢說出來。彷彿把話說死了,結果就會變成最壞的那種。
景熙看著他愈白的臉色,冷笑一聲轉身出了大堂。對隨在身側的張亭柳道:“此次動不了他,折他一個股肱也是好的。”張亭柳眯了眯眼,思量道:“恐怕不止是股肱……”
白琚從斜對角走過來,剛剛的幾幕雖聽不清說了什麼,也看懂個大概。此時也顧不得尊卑之禮,盯住景昭眼睛道:“怎麼樣了。”
景昭過了許久才好似回過神來,啞聲道:“還未到。”趙遠在一旁又解釋了一遍,白琚聽著,迅速慘白了臉色。
陸含章終於看不過去,疾步上來一頓猛勸:“如今人還未有訊息就搞得和已經死了似的,不是說晚了半日麼離天黑早著呢安心等著吧回得來!”這麼說著,自己卻已經有些底氣不足。
最後還是告別了靖王先把白琚拽走了,省的兩個關心則亂的人聚在一堆,越想越往溝裡去。
大理寺外車馬已備好,趙遠隨景昭出來,突然又從懷裡摸出張紙來:“殿下,潘大人還有一張字條,讓卑職單呈給殿下。”將紙箋遞給景昭,便立刻返身上馬調派侍衛去了。
景昭上車閉了門,強迫自己小心開啟那張紙,最後完全展開時還是撕裂了一條口子。
負君良多 愧甚無報 勿怪勿念 濯
景昭閉了閉眼,反而覺得重新有了一股氣力。現下要快些回靖王府,把事情都安置妥當,穩了局勢。
既然自知欠我甚多,怎能不快些回來。我如今反欠了你一條命,不來找我收債麼。
等太陽慢慢沉下去,月亮又慢慢爬上來的時候,潘濯真的回來了。
不過何雷沒能回來。
何侍衛長被幾本頗有情趣的小黃書耍了以後,自然很怒很暴躁,二話不說舉刀砍來,其餘五人也趁勢發難。
潘濯當時的反應是,沒反應。反正賬冊也走了遺言也留了,欠人的被欠的麻煩債下輩子找到你再說吧,除了有點遺憾上次沒趁機把債主吃了以外,整個人十分淡定。
於是就眼睜睜看著何雷殺氣騰騰地舉著刀抖韁衝來,眼睜睜看著前面官道不遠處突然拐出許多馬,眼睜睜看著一支精鋼弩箭血淋淋地穿出何雷的胸口。
靖王府派出的攜了短弩利刃的十人近衛到了。十六日派出十人後,第三日派出第二批,然後是第三批。時間精準得很,正巧趕上了救下了,於是撿回一條命。
潘濯搖搖晃晃撞進靖王府臥房的時候,景昭墊了織錦靠墊伏在床上,正讓孟孝顗處理背上的傷口。
景昭支起身來,直愣愣地看著潘濯一身血汙走過來。走進拔步床的時候,被檀木踏步絆了一下,腳下一軟跪倒在床邊,撲在床沿上。
潘濯好不容易到床邊,直愣愣地看著景昭褪下衣服的脊背上血肉模糊,木刺血痂新傷舊傷堆成一片,終於連跪著的力氣都沒了。
景昭看著他慢慢垂下頭去,伏在床邊啞聲道:“那日……爹叫我謄賬……我就該想到他們要動手,卻沒告訴你……”說著跪姿慢慢矮下去,額頭抵在床沿上,不動了。景昭靜靜地伸出手去,撫了一下他的發頂。
於是孟太醫開始加倍忙活。
和孟孝顗一起把潘濯架到床上,景昭便就勢坐在床邊上看他。
不用覺得虧欠了我什麼。能活著回來,便是最大的善行。